連著幾日,樂遙都沒出過後院,從窗子裏望出去,就能看見守著房門和院門的家丁。
老鴇接連請了幾個大夫來診治,看不出什麼大毛病,隻說要好好調養。開的藥,樂遙一碗也沒喝,全部都偷偷倒進花盆裏去了。
老鴇明裏暗裏地打聽樂遙家世情況,確定了是個無親無家的流浪兒之後,喜笑顏開地把禮儀嬤嬤和舞樂嬤嬤都叫來給樂遙上課。
“……彈一下這幾個音。”舞樂嬤嬤的話好似忽遠忽近地飄進了耳朵裏。
樂遙遲鈍了幾息才理解了這話的意思似的,抬起手隨意彈撥了兩下,刻意裝出僵硬生疏的手勢,五個音彈錯了三個。
是有意使然,也是心神散漫無心敷衍。
樂遙倦怠得很,一點心思都不在這上麵。就算有人打岔,幾乎也無時不刻地在走神。
連他自己都不知道在想些什麼,思緒飄到不知何處去,兜兜轉轉,又繞回一張俊美無儔的麵龐上,腦中時不時浮現出胡九簫看著他的溫和笑意。轢攵仦說蛧
隨之而來的是一片悲意和辛酸,咽下滿口的苦澀,仿佛把那些洗不脫的肮髒都默默認下,也是一次次認下了他沒有資格與他一起的事實。
胡九簫……現在應該很好,很好,那麼有本事的人,又有袁小姐喜歡,又有縣老爺青睞……他現在一定很好。
胡九簫已經有了他的妻……
思緒不受控製地飄飛,恍惚間似是又聽得有人信誓旦旦地許諾與他一生一世……心口炸開針刺般的痛楚,樂遙躬下身子,趴在桌上滿頭冷汗。
“……夭夭?夭夭!”耳邊有舞樂嬤嬤驚慌的喊聲,肩膀被人推動搖晃。
樂遙緊攥住胸口的衣襟,艱難地抬起頭,一張臉上滿是水珠,分不清是汗水還是淚水。
舞樂嬤嬤嚇了一跳,揚聲就要叫人,樂遙一把伸手抓住了她的袖子,從牙縫裏擠出一個字:“……別。”
強行把情緒穩定下來,那股鑽心的痛楚也就緩緩散去,樂遙坐了起來,虛軟地抱歉笑笑:“老毛病了,沒什麼大礙。”
舞樂嬤嬤不是個愛管閑事的,樂遙自己都說沒事了,也就沒想再叫人了,隨口問了一句:“什麼病啊?怪嚇人的。”
樂遙微怔,而後淡笑著答道:“嗯……應該是心疾。”
目光落在窗外盛放的璀璨黃花,濃鬱的桂香隨著清風卷入房中,卷起臨窗桌上的白紙頁邊。
也不知道原因,隻記得似乎是很久了,每每情緒起伏太大,心口……
樂遙按在心口的手指動了動,隔著布料觸到了一塊凹陷,這處無法愈合的傷是如何來的,他記得清清楚楚。
何必再記著呢?居上位者,帝王之愛……不過是哄騙人的借口罷了。擺弄人心,敲骨吸髓,把利用價值榨得幹幹淨淨之後棄如敝履,不就是那些人的慣用手段麼?
什麼情愛什麼諾言,隻是美化謊言和操控的手段罷了。那些登頂權勢的人,怎麼會有真心呢?……
心口受著皮肉外傷,胸腔裏跳動的心髒,哪怕想得再清楚,也還是泛著密密麻麻的痛。
樂遙神思恍惚,神色都憔悴落寞了許多,病弱美人形銷骨立捧心蹙眉,眼裏含著一層薄薄的水霧,似笑似泣,就是毫不相幹的外人都看得心生憐惜。
樂遙柔弱隱忍的模樣還是多多少少地牽動了這些人僅有的惻隱心。
舞樂嬤嬤沒再教什麼,早早上完了課走人,屋子外的家丁和伺候丫頭,也都生起了憐憫和同情,沒再流露出看犯人的神色來。
人走了幹淨,樂遙挪到靠椅上坐下,閉著眼睛靜靜歇息了一會兒,等波動的思緒和情緒穩定下來,心口綿密不去的刺痛感也慢慢消去了。
情愛皆是虛妄,胡九簫……就是曾表露出一星半點的喜愛,又能代表什麼?
他喜歡自己什麼?自己有什麼值得人喜愛的地方?落魄流浪的身家,還是這一副,這一副髒到骨子裏的身子……
綿密的刺痛又無聲漫開,樂遙偏過頭,硬生生止住自己再想這個,一滴淚卻是悄然從眼睛滑落,沒入袖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