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下,山城白雲機場。
塌成千層糕狀的航站樓旁,高大的指揮塔攔腰折斷,倒在跑道邊上,碎成三截。
昔日筆直寬闊的跑道,此時已扭曲成蛇形。道道裂縫中,萋萋芳草在晚風中搖曳。
一架民航機栽在跑道盡頭的泥濘中,機頭插進樹林,機身橫滾一側,機尾高高翹起。斷裂的機體旁,撒滿乘客的遺骨和行李,都被荒草淹沒。晚霞給機身鍍上一層金色,許多禿頭大鳥蹲在機翼上,像睡著了似的一動不動。
突然,一支箭從機頭方向的密林中射出,將其中一隻洞穿。尖叫聲打破了黃昏的沉寂,鳥群如烏雲般嘩地飛起。窸窣聲中,樹林中走出一群人,一邊四下張望,一邊從飛機殘骸兩邊繞過。
一個高大的胖子趟著草來到一具白骨旁,停下看了看,抬腳一跺,將死者的臂骨踩斷,彎腰捋下手表,抹去上麵的泥,用力搖了幾下,然後跑到一個青年男人身邊道:“王老師,這表怎麼樣?"
王靖遠接過仔細看了看:“喔,皇家舵手,可以,不算貴,但挺準的。"
胖子拿著表追上一個樣子挺秀氣的男生:“姑娘,這個要不要?王老師說挺準的。"
張慧早就看到他的舉動,皺著眉把臉轉開,隨即又轉回來:“你們這些人,"他的手指在胖子和周圍好幾個在地上翻找的人身上劃了一圈:“把死人的東西揣在身上、戴在手上,不覺得惡心嗎?"
胖子道:“有什麼惡心的?你的鞋不是死人腳上扒的?"
“對不起,我是在鞋店裏找的。"
旁邊突然伸出隻手,閃電般把表搶走:“他不要給我。"
胖子撲過去:“草!老子扔了也不會給你!"
來人快速後退,同時把表拋到空中:“誰稀罕。"說著擼起袖子向胖子展示一隻亮閃閃的表。
鄧飛:“你們能不能安靜點?"
胖子接住落下的手表,指著前方道:“有斥候回來了。"
夕陽下,一騎快馬飛奔而來,在隊前停住,大聲道:“山城市的人來了,就在前麵,真的有好幾千人哪!"
鍾求道:“真的嗎?走,我們過去。"
廣闊的機場此時長滿齊胸雜草,跟外麵的草連成一片,有大草原的感覺。黑色的跑道波浪般蜿蜒,將草原一分為二。跑道兩端,兩股人馬快速靠近。南邊是一群人,北邊則是一堵人牆,長達三百米,所到之處草木仆地,飛鳥驚起,狼奔豕突!
雙方還離著數十米,一人從鍾求身後衝出來,跑到對麵人牆前,向一個中年男子立正敬禮:“市長!我回來了!"
“韓排長!"市長驚喜上前,用力握住韓彪的手:“辛苦了!"
聽到腳步轟轟然已到身後,韓彪轉身一指:“這是留田區的幸存者,這是他們的引導者,鍾求,他們大都是留田三中的師生。"又對鍾求道:“這是我們的秦市長。"
此時雙方人馬交織在一起,互握手擁抱,歡呼聲響徹雲霄!
市長大步上前,伸出雙手。鍾求趕緊上前握住,連連躹躬道:“市長伯伯好。"
秦暮鉦一楞,他沒想到鍾求會這麼有謙恭有禮,還叫他伯伯,顯然把自己當成長輩,原先準備好的官樣客套話瞬間被卡在嗓子裏。看著眼前一群稚氣未脫、渾身血泥的少男少女,心中突然升起一股對晚輩才有的情感,一把將鍾求摟進懷裏:“可憐的孩子,你們受苦了!"
鍾求笑道:“不苦不苦,你們太厲害了,有這麼多人。"
市長痛惜道:“你們就剩這點人了?不容易啊……”
鍾求忙說:“我們還有,還有些人沒回來……”
市長沒聽懂這話,他覺得,在這場大災難中,“沒回來"就是“死亡"的婉轉表達。不過此刻不宜提這種傷心事,應該以喜慶為主並著眼未來。
所以他拍著鍾求的肩道:“不簡單啊,年紀輕輕就有如此材幹,將來必成大器!"
鍾求不善客套,聽到市長的誇獎,心裏很高興,知道該說點什麼,但又不知說什麼好,便回頭看了看,發現王靖遠、鄧飛、袁帥一幫人都不見了蹤影。
袁帥此時已衝到山城市的隊伍中,周圍都是歡呼聲,很多人過來跟他握手,拍他的肩背,說著祝福的話,他草草回應著,然後問:“你們這裏有沒有第三公安分局的人?"
周圍的人互相看了看,都搖頭。有人道:“我們隊伍裏有不少警察的,我幫你問問。"
隨即許多人喊起來:“有沒有第三公安分局的人!?"
喊聲一浪一浪地接力傳開,越傳越遠,很快傳遍整個隊伍。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幾秒,也許幾分鍾,一個人拔開人群走了過來,看著袁帥問:“是你要找三局的人嗎?"
此人頭戴鋼盔,身著防彈背心,下麵穿著警服,袁帥看了一眼就摘掉藤盔喊道:“楊叔叔!"
來者愣了一秒,張大嘴抓住他雙臂:“小帥!你還活著?!額滴娘呀!"
袁帥激動地問:“我爸我媽呢?"
“……”
男人突然失聲,圍觀的人心裏一涼,暗道:完了……
在場的所有人都失去了至少兩個親人,無一例外,所以特別能理解眼前這個半大孩子的心情。瞬間,人群便將袁帥包圍起來,輪流抱住他,安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