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葉舒把碗奪走後,沒有立即動筷子,而是把杯碟拿到碗邊,開始往外挑蔥花和香菜。
邊挑還邊囉嗦:“同桌你別介意啊,我可不是嫌棄你。不愛吃香菜的毛病是寫進基因裏的,我也沒辦法,你就眼不見為淨好了。”
關璃不再理他,埋頭吃粉。
過了會兒忽然抬頭輕聲問了句:“那人是做什麼的?”
葉舒剛包了一嘴粉,抬眼看了看關璃,咽下後答:“你說黃筷子啊?他開理發店的,專門禍禍中學女生。”
“中學女生?”
“就是他特油嘴滑舌,騙得那些女孩子三天兩頭往他店裏跑,其實進去和出來頭上根本看不出差別,但那些女孩還是願意去。是不是覺得特奇怪?我也奇怪得很。怎麼明明一根頭發沒少,還願意給理發店送錢。”葉舒伸出舌頭,拿手扇了扇,“別說,還真有點辣。我好久不吃,戰鬥力眼看著往下掉。”
關璃斜眼看了看桌上的水壺:“辣就喝水。”
“那不成,吃辣就得一鼓作氣才爽。”葉舒笑笑,又吞了一大口粉。
“……”
這時,隔壁桌傳來黃筷子的大嗓門:“哎!今兒我請客啊!誰都別跟我搶!”
有人問:“黃哥最近發財了?”
黃筷子得意地答:“談不上發財!隻是我老爹走桃花運,總有老太太追他後邊塞錢,甩都甩不掉。”
關璃注意到聽見這句話後,葉舒吃粉的動作停頓了下。
“那他有錢嗎?”關璃又問。
葉舒用力嚼完嘴裏的粉,表情也不似剛才輕鬆,垂眼目光落在過道的地上答:“賭鬼。賺一分錢就往麻將館送一分。”
關璃輕輕“哦”了聲,沒再追問。
但隔壁桌聽了黃筷子剛那句話,這會兒已經熱鬧起來。
“黃哥,你爹這麼牛呢!原來你這讓女孩兒投懷送抱的本事,是遺傳啊?”
一桌五個人笑作一團。
“那是!女人全是蠢貨!隻要男人動動嘴皮子,立馬就給當牛做馬!而且別以為年紀大的能學精,越老的越蠢!”黃筷子故意提高了音量,“給我爹送錢的小老太婆還當自己是十八歲的黃花閨女啊?笑話死人了!倒貼上來我老爹都懶得看一眼!而且賤人往往都賤一窩!家裏老的不要臉,小的就更不要臉了!”
葉舒仍舊埋頭吃粉,可黃筷子一邊說一邊回頭看,似乎就是故意說給葉舒聽的。還生怕聲音不夠大,一句比一句喊得賣力。
“我吃好了,走麼?”葉舒邊說邊拿出手機,招呼服務員來結賬。
“嗯。”關璃放下筷子,抽紙擦嘴。
葉舒和關璃並肩走出粉店的時候,黃筷子還在他們身後叫囂:“你們是不知道,老婆子騷起來,我他媽看了都想吐——”說完朝著地上狠狠啐了一口。
這句髒耳朵的話從背後砸來,關璃感覺身旁的氣溫驟降,氣壓也跟著升高。
雖然還不清楚原因,但他放慢腳步,做好隨時陪身邊這個似乎被冒犯得不淺的人再回店裏打一架的準備。
卻不料葉舒跳過粉店門檻,幾個快步就鑽上了街道。
“走快點兒學神,回去還換衣服呢,你這個造型、回頭率肯定不低。”葉舒轉過身,一邊倒著走一邊喊關璃,說完還咧嘴一笑,跟那個剛在店裏獨自咬牙的賭氣包判若兩人。
一些說不出的滋味湧上關璃心頭。
雖然他還不清楚那個黃毛話裏話外的意思,但如果有人敢這麼對著他當麵嘲諷,他一定已經上去幹仗。在他的世界裏,從沒有忍耐這回事,隻有爭取。
拚了命地爭取。
而他也總能爭取到,無論是成績還是榮譽。
贏,然後收獲誇獎與崇拜。幾乎成了他生存的本能。
盡管他不明白得到這些讚許有什麼意義。
或許是可以令爸媽開心,以此換取來自親人的短暫愛撫。
或許是可以讓爺爺跟一起打太極的老頭吹噓孫子多省心。
但他能感覺到,他爺爺看到成績單時的表情遠沒有看到他起身去多添一碗米飯時來的開懷。
那種開懷才讓他感覺到,他是真的存在。
以一個活生生的人存在。
而不是以一個考高分的工具存在。
於是,他更迷茫了。
到底是他習慣了優秀,還是優秀俘虜了他?
因為即便沒有他,也總有人繼續優秀,可沒有了優秀,他又還剩下什麼?
所以他不能停下。
就像一隻在沙漠裏迷途的羔羊,逃生的唯一辦法就是不停往前。
可卻沒有人告訴他終點在哪。
他甚至都不知道,這片一望無垠的沙漠究竟有沒有終點。
但他無力與這些未知對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