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無霽注視著他,依然道:“我不怕。”
陸宸燃一眨不眨地盯著雪無霽的眼睛,後者毫不閃避。
“……如果你不喜歡,我以後就不會這樣做了。”陸宸燃忽而收回了目光,把手裏的糖翻了個麵,“總是殺人,也很沒意思。”
他心想,他是深淵裏的幽靈,連一顆心都髒得看不清原色。但是,總也是可以靠近一點那束雪白的。
那句話仿佛觸動了什麼東西,雪無霽倏爾沉默了。
“什麼東西……好香。”洞內槐略翻了個身,嘀咕著說了句夢話。
“陸芯,”半晌,雪無霽的睫毛顫了一下,慢慢道,“我也不是那麼良善的。你為什麼總覺得我很好?”
他再抬起眼睛的時候,眼中竟有一絲冷意和自嘲。
陸宸燃觸到了他的視線,動作微頓。
也許是篝火太暖,雪無霽壓下去的那些雜亂心緒竟在此刻浮了上來。
他這樣的人,究竟有什麼好重生的?
他做過正道第一人,最後卻是以魔界之王的身份死去。他滿手鮮血,踏過屍山血海,殺過仙也戮過魔,前半輩子像個虛偽的笑話。哪怕重活一世,他也不能騙自己那些都不存在。
不知是哪路神明給了他重生的機會,他領受這好意,決意不再重蹈前世覆轍。但到底和十八歲的那個白衣劍仙也不一樣了。
這一世的陸宸燃什麼都不知道,卻總在說他很好。
“……宿哥哥。”一滴糖霜落進了火裏,陸宸燃重新烤起糖,“我知道的。”
這句話輕得像一聲歎息,像一句不知所謂的感慨。雪無霽一時不語。
他輕輕道:“對不起,是我失態了。”
雪無霽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他已經冷心冷肺地活了很多年,重生後卻像是多愁善感起來了。
“是我的錯,不該提起這個話題。”陸宸燃把烤得半融的糖遞給雪無霽,笑道,“給你,很甜。”
他睫毛被鍍上了一層金橘色的光,火光落在他的眼眸裏,就像那軟綿適中的糖一樣。
雪無霽接過,微微彎了彎眼:“果真很甜。”
珠簾般的雨珠從石窟頂上落下,被篝火照著,散發出一種奇特的光暈,讓人產生舒適困倦之意。
就在這時,雪無霽聽見了聲音。
“……嘻……”
他的思緒立時清明起來,然而當他仔細去聽,那聲音卻隱沒在了鋪天蓋地的雨聲之中,像是消失了。
洞外竟不知何時起了霧。
“宿哥哥聽到什麼了嗎?”陸宸燃注意到了他的異樣。
雪無霽對自己的直覺永遠不會輕視,他道:“這裏可能有人。”
話音未落,他就聽到了幾聲笑聲。
“嘻嘻……哈……”
這笑聲比先前清晰得多,竟好像屬於一個孩童。格外清脆悅耳,在夜色中顯得空靈無比,仿佛一串被風吹動的銀鈴。
雪無霽抬頭望去,卻隻看到了一片夜幕。
陸宸燃眼中焦糖般的柔軟消失了,變得沉黑如潭,低聲道:“哥哥,在你身後。”
“哈哈!”這一聲猶如在雪無霽的耳邊響起,他猛然回頭,隻見銀白色的雨幕之中,站著一個渾身純白的小男孩。
小男孩的頭發很短,亂翹著。銀白的發絲沾著雨水,發梢透明發亮。他赤著腳,身披白袍,麵帶微笑,像是一個銀色的幽靈,皮膚也和幽靈一樣蒼白。
雨水冰涼,夜霧濕寒,這個小孩子卻好像渾然不覺得冷一般,脆生生道:“大哥哥,我好無聊呀,能不能同我玩個遊戲?”
雨夜突然出現的小孩子,無聲無息,看起來無比詭異。那邊槐略和陸允風睡得人事不知,一點修仙者的警惕都沒有。
那小孩子也不認生,徑自走進來:“呀,還有一個小姐姐。”
男孩子的聲音帶著種奇特的質感,仿佛混雜著金屬的冷脆。
陸宸燃一笑,道:“我不是小姐姐。”
他錦衣上的織金花鳥在火光下更加絢麗,唇紅齒白,眉間寶石在皮膚上投下一小片斑斕。那小男孩看了他一眼,皺眉道:“我不信。”
又道,“我不喜歡這個小姐姐。”
他又看看雪無霽,後者一身雪白,眉目清冷,周身籠罩著一層淡淡橘光,猶如神龕裏受人供奉的玉佛。
一個像神祗,一個像豔鬼,小男孩往雪無霽那邊走了幾步,道:“大哥哥,我喜歡你的氣味。陪我玩遊戲吧。”
他說話沒頭沒尾,雪無霽道:“你是同誰來到劍塚的?”
小男孩道:“我沒有和誰一起來。”
雪無霽神色未變,心中隱隱有了猜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