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初遇(1 / 3)

農作欠收的年歲,讓原本應當繁忙的秋季冷清些許;西風吹拂過乾枯的田地,掠向空曠的曬穀場,最後撲散在每一張蒼黃愁苦的麵容上。

春雨不足,使農作發育不良,再來個幾次暴風雨,硬是淹死了所有即將收成的稻禾,然後便是一直枯乾到秋末,連青菜、大豆都沒能長成。

叮叮叮叮……

一輛馬車遠遠駛了來,幾隻馬鈴隨著馬車的動作而叮叮作響。

幾個人抬頭看了過去,石板道的那邊正緩緩駛來一輛由兩匹馬拉著的黑色馬車。

「啊!是元大娘的馬車。」年漢搔了搔一頭亂發,「哪家人日過不下去,要賣女兒?」

「沒聽說過哇。那,會不會是城裏有錢大爺來買長工、丫鬟的?」較年輕一些的男像是躍躍欲試。「那倒好,我吳用身強體健,早想進城給大老爺們當護院家丁,賜個尊貴的名頭,也好當個城裏人,別淨是與泥土為伍,有一餐、沒一頓的看老天爺吃飯。」

「少妄想了你,城裏大爺缺伶俐的家丁,又哪會看上我們這些個目不識丁的莊稼漢?若有缺人,也是缺苦力、缺長工,要賣力氣的。別以為閑差落得到我們頭上。你哪,還是乖乖在家裏種田吧!」老人家出口就是一頓訓,不讓年輕人成日好高騖遠,老以為城裏工作萬般好。

其一名婦人歎道:

「還是元大娘懂得營生,八年前老元病故後,我們都說那剩下一家三口孤兒寡母的,想必是活不下去了。想給她牽個紅線與冬家莊的老光棍湊合著過日,至少有個依靠。不料元大娘竟自己做起了人牙的營生,也合該當年老元是以賣貨鼓為生,老是進出城裏各大門戶,建立了人脈,正好讓元大娘受用。瞧瞧她,如今有馬車、有宅,日過得可舒心了。」語氣滿是濃濃的豔羨。

「是啊!聽說她生意做得大,已計畫再買輛馬車趕長程的,把人往大省城裏送呢。」又一婦人接口,語氣不掩嫉妒的酸意。

「唉!賺那麽多銀又如何?橫豎不是什麽風光的行當,女人家拋頭露麵的,真不知以後怎麽找婆家哦。瞧瞧,元大娘那閨女都十二有了吧?跟著東奔西走的,都野得沒一點女人樣了。」守舊的老婦人咂咂舌,不以為然。

眾人看將過去,見那馬車停在村長家門口,率先跳下來的是一名高挑健美的少女。雖說才十二歲,但身長與體態卻已是大人樣了;或許是長年跟著母親東奔西走的跑跳,她看起來比一般女健壯,站在其母元大娘身邊,個頭高低立見。元大娘是個瘦削嬌小的婦人,看上去精明厲害得緊,一下地就朗笑的對村長打招呼:

「哎唷!林老爺,幾個月不見,您老更見精神了,真是老當益壯哪!」

「托福托福。」一名白發蒼蒼的旬老者拱手以對,一身短褂打扮,赤著雙足,很明顯看得出他方由田裏回來,還來不及坐下來喝口茶哩。「元大娘今兒個來我們村是替城裏老爺找人嗎?」

「那也是其一,再者是半個月前年家大叔托人帶口信說要把長賣給人當長工,要我們幫個忙,議個好價,我特來看看那年家小夥條件如何。」

眾人圍過來七嘴八舌。

「啊!沒料到年大海那麽狠心,要賣兒哪!」

「那也是沒辦法的事,老年夫婦相繼病倒,如今田產全賣光了,他又殘了雙腳,不賣兒,日怎麽過哪?」

「但也不必把年-賣掉嘛,讓他去城裏當長工,一個月掙個三、四百的,日也過得去。」

「一個月三百錢濟得了什麽事?」

「你又以為賣身能拿多少錢?我看年-那小連十兩銀也不值,瘦得像隻小老鼠,哪戶人家肯要?」

元大娘訝然問:

「咦?年大海的兒身體差嗎?」那可就不好做買賣了。莫怪附近的人牙沒人肯牽線,讓年家老爹不嫌遠的找她過來。兩年前她搬到宛平縣,距離算遠了。

村長回道:

「也不是。隻不過年歲不好,小孩沒得吃,看來就是麵黃肌瘦了些。」

「那真得看看了。」元大娘沉吟。

才想詢問年家的住處,不料卻教一群漢與小丫頭圍住,爭相問著差事——

「元大娘,有沒有哪戶人家缺廚娘的?」

「有沒有缺雜役的?一個月半兩二十就好了。」

「有沒有缺丫頭的?」

「元大娘——」

很明顯的,她將會有幾個時辰不得閑啦。扯喉吩咐站在馬車旁照料馬匹的女兒:

「初虹,你代娘去年家一趟,看情況如何,回來告訴我!」

「好的。」小姑娘點頭,撈起一隻小包袱拋上肩,向村長問了路,便往一條羊腸小徑走去。

趕了半日的馬車,她還沒用餐哩。包袱裏有一根大雞腿、幾片肉乾,以及早上才烤好的芝麻大餅。每次走遠程,母女倆都會買一些好吃的來犒賞自己的辛勞,這可是以前苦哈哈時享受不到的好滋味哩。

當牙婆比當農婦好太多了。

幾年下來,元初虹對此有深刻的認定。

為了好吃的食物,她日後絕對要成為業界最頂尖的人牙。然後,就可以天天快樂的大吃大喝了!

嗬嗬嗬……

※※※※※※

要當一流的人牙,首要就得會挑貨色,也就是要懂得看人的意思啦!

元初虹打八歲起就跟娘親走遍西平縣裏的八村屯,見識過不少形形色色的人,也多少懂得如何去對「貨物」標下價碼。而,眼前這一個……實在說,就算是賣斷終生,也沒人肯出個十兩二十兩吧?

「姑娘,我這小兒別看他瘦小,其實他很勤勞努力,你看這屋裏的桌椅,全是他打造的,外邊的青菜,也都是他種的,要是有哪家大爺肯買下他,包準財源廣進,一人可當兩人用哩。」

坐在床上的乾瘦男不斷搓著手,除了不能動的雙腳之外,他全身能動的地方,都因緊張而抖動不已。不常與陌生人交談,更不曾做過這種推銷自己兒的生意,致使年老頭兒連講話的聲音都是抖的。

家徒四壁。

元初虹長年在各個困苦的農家遊走-對窮人家的景象早已見怪不怪。她一雙眼兒溜溜的轉在三個坐在牆角的小孩身上。

那個叫年-的小男孩據說有十二歲了。嘖!她也十二歲,怎麽就硬是高出他一個頭身?這小孩看起來明明像歲。實際上她歲的弟弟元再虹都比他高多了。

他身邊偎著兩個更加瘦小的弟妹,全是一副長期饑餓的麵孔,由那一雙漆黑的瞳眸便可看出來。不知怎地,元初虹突然覺得自己手上這一袋食物豐盛得教她感到罪過,眼前這些人不知餓多久了呀……

那端的年男仍在推銷著自家孩——

「我這孩是很孝順的,看到我沒法工作,眼下一家老小都要餓死了,便提出要賣身的想法。我也沒別的路可走了,才會央請元大娘來帶走他——」叨絮聲忽地斷,再也擠不出任何話語,隻因倏然分泌旺盛的口涎溢滿了口腔。男怔怔的凸著雙眼盯住地上那些香噴噴的食物……

吃……吃的耶!

是……真的可以吃的東西耶……

有餅、有肉……有雞腿……

老天爺啊……他們一家從沒吃過這麽豐盛的東西……這兩年來更是連肉末都沒能沾到一丁點。

一家四口,相同饑饞的眼,但沒人敢動。生怕隻是一場夢。何況那些美味屬於別人哪。

有點心痛,但元初虹還是把心痛擱一邊叫囂,堅強的開口了:

「喏,我想你們大概也還沒吃午飯,不如一同來吃吧,雖然可能不太夠吃。」其實她一個人就可以吃光這一大堆,她的食量一向很大……

但看到這一家的境況,不免感同身受起來。以前他們家也曾這般三餐不繼的困苦過。偶爾做一下好事是應該的。她發誓,下次絕不會再這麽做了,絕對!絕對!因為好肉痛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