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是初秋了,但京城依然燥熱,動不動便汗流浹背,教人慵懶得不想動上一根手指頭,隻想泡在冰水裏甜眠。
但能說不動就可不動,鎮日教人扇涼消暑的,是那些好命的貴婦,不是她這個總以一雙大腳天足跑來跑去的牙婆。
元初虹算是與家人在開平定居了,但因工作的緣故,不時東奔西走。官牙做出了一番成績,官夫人間日耳相傳,隻要是府裏缺了人,再遠也要她送過來。這也是她現在會在京城的原因。開平城的都司夫人要她給京城的娘家——兵部侍郎宅邸送一名精做北方麵食的廚娘、十名俐落的雜役,以及四名十到十四歲的小書僮。車行了二十天,終於將人送抵。
這三天她住在侍郎府的小客房,協助她送來的人早日把工作做上手,並等待當家主母的評定。要是有不合意的,她得帶回去。
雖然她不做京城的營生很久了,但這裏畢竟有一些她送過來的同鄉,她趁機一一去拜訪。轉了一圈回來,就讓老夫人的丫鬟領到其院落陪著喝茶。
她是一身的汗,見到那些坐在亭裏清涼無汗、穿著貴氣、談笑自若的貴夫人們,不免有些局促,站定在亭外,沒有踏入,朗聲道:
「見過老夫人、各位夫人、小姐。初虹給大家請安!」
老夫人輕嗯了聲,喚道:「怎地不進來?日頭毒得很,曬昏人的。」
「初虹一身臭汗,不敢汙了夫人們的香氣。」她指著亭邊緣的欄杆:「我就坐那兒吧。」
才落坐,一名長得粉白芙蓉麵的少女便開口了:
「元姑娘,聽大姊說,你有一段刻骨銘心的愛情哪?可否說來讓我們聽聽呢?」
元初虹一楞,沒想到今天的話題會繞在她身上。前年的冬天,她「千裏追情」的事件讓夫人們傳成了可歌可泣的纏綿大戲,簡直比什麽「西廂記」、「倩女離魂」、「秋胡戲妻」還讓她們津津樂道。
那些夫人們聽慧兒轉述還不夠,總追著她問一些細節,並且還以正義自居,勒令那壞人姻緣的金牙婆搬離開平城,再也別教她們見到。
沒想到這種丟人事在開平城傳不夠,竟還「分享」到京城來了!噢,為什麽不假裝暑算了?為什麽她的身體會強壯得像條牛?!
貴夫人們外加仆婦、丫鬟,十來雙眼正盯著她,容不得她打哈哈混過。
愛情啊……對女人而言是多麽美麗的一場綺夢!就算八十老嫗,也曾有那樣一顆期盼甜蜜的少女心,莫怪她們睜大眼期待著。
她尷尬一笑。
「是都司夫人美化了。其實我們這種市井小民,即使有感情之事,萬萬也比不上各位小姐、夫人的美麗雋永,根本可說是不值一提的。」
「瞧瞧,爽刺的元姑娘在害躁啦!」老夫人取笑。
「其實不管是市井小民,還是官宦人家,隻要是愛情都是美麗的。有情人終成眷屬,那是多美的一件事啊。」一位夫人笑道。
「每年乞巧節(七夕)我們都會向織女許願,不都是一般的心思嗎?」又一位小姐細聲道。
最先開口的那位美姑娘又道:
「元姑娘,朝廷裏傳來消息,今年三保太監將在十二月歸來,你那未婚夫婿也會一同回來。那麽,今年總算可以結成親了吧?」
「該要了,二十二歲啦,女人有多少青春可以耽誤?總不能老教你一個姑娘家出門拋頭露麵的。」
元初虹流轉著眸光,歎道:
「能找來合意的人服伺得老爺夫人們舒心如意,一切也就償得啦!可別是嫌棄我了吧?初虹會改進的;千萬別攆我回去直說著有未來夫婿養就成,牙婆營生別做啦!」作態的拭拭眼淚,好不可憐卑怯。
逗笑了一群主仆,全咭咭咕咕的笑成一團。
「你這牙婆就是逗!」
「對呀!我挺愛聽她說話的,比唱戲的更有趣。」
「莫怪姐姐喜歡她,說她比其他牙婆有見識,又逗趣,又不說人長道人短……」
「元姑娘啊,昨兒個你說了個棲流所(官辦救濟院)小毛的故事,很好玩,還有沒有其它的呀?」
元初虹眼睛一亮,立即道:
「有的,還有小三、珠花的趣事呢!話說一年前,我私辦的收容所實在無以為繼,在善良心慈的都司夫人主導下,合並給開平的棲流所,那裏有個小土霸王小三,我這邊兒有個肥珠花,兩人從沒對盤過,可精采呢……」
與這些官夫人應酬的唯一好處就是在這種時候拐騙出她們的同情心,到時捧回一堆善銀,又可給所裏的流民、孤兒加菜添衣了。
表麵上唱作俱佳,逗樂了一群人,心底最柔軟的角落卻兀自出神……
十二月就回來了啊,他,一切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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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家商船提早返航。三艘大船隨著鄭和的船隊抵達占城(越南)之後,因已購了滿船貨物,便脫隊回航。回到土時,才初秋呢。
一下船,年-第一件事就是委托驛站的信客代為快馬送信到開平,定下了十一月的約定。他當然期望立即前去見她,但滿船的貨物得往京城送,商機正盛,半刻也耽擱不得。他的貨能暫放不管,總不好連趙家的也置之不理吧?雖已不是趙府人馬,但趙大爺仍百般倚重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