攜手鳳牙
我從小就能看得到別人看不到的東西。
據說那就是妖怪。
雙親在我年幼的時候就過世了,那之後很長一段時間,我在親戚們的推來推去之間成長。
其實我寧願他們把我送到孤兒院,那樣至少能得到一個相對穩定的環境,可他們更在乎家族的麵子和世人眼光。
說起來真好笑,明明沒有誰可以稱得上是和我有血緣關係的了。
於是我四處漂泊,直到在這個鎮上碰到了好心收留我的藤原夫婦。
啊,原來還有這樣的人類存在哪,這是我當時的感想,當然,也或許是我一直拋不開“相信人類”這個希望的緣故吧。
然後我在這個鎮上、在這個溫暖的家庭安定了下來。
看吧,這個世界上總還是會有好事發生的,上帝在關上一扇門的時候也不會忘了打開一扇窗。
我不斷地對自己重複這句話,讓自己快快樂樂地生活,至少,讓藤原家因為有了我能更添快樂。
其實妖怪也並不都是壞東西,他們隻是和人類不同而已。雖然看得到他們一直讓我深感困擾,但我也一直是這麼認為的。
直到——
對,直到碰到那隻叫“斑”的-招財貓。(貓先生在一旁打著酒嗝反駁:都說了我不是貓!)
然後我知道了我的外婆鈴子的事,也知道了《友人帳》的事。再然後——
我開始覺得我以前的想法似乎太天真了……
【一】
“啊——”
夏目貴誌微仰起頭,打了今天的不知第幾個嗬欠。
因為這堂古代文學課臨時改成了自習課,所以這一次他已經連抬手遮擋嘴巴都懶得了。而現在的時間才不過是早上十點。
“夏目,你晚上到底幹什麼去了,天天都是一副重度睡眠不足的半死人樣。”
坐在身旁的西村用一副“服了你”的口氣說道,他身後的北本笑著出了個餿點子:
“反正也是自習,你就大大方方地睡好了,再說往常上課時你不也常睡。”
夏目眯著眼睛稍稍帶著不滿地瞪回去,可惜因嗬欠湧出來的淚滴讓他這一瞪沒啥威力。
“我平常的古代文學就已經夠吊尾的了,這次的報告再交不出的話,暑假恐怕就得在補習中度過。我可不想讓塔子嬸嬸為了這種小事多操心。”
“咦?有這麼嚴重?考前背一背不就好了。”
西村吃驚的問,夏目“哦”了一聲,邊揉著惺忪的睡眼邊回答:
“對了,你們上學期沒選這門課,所以不知道。那位老師啊,對平時成績可是非常看重的,要是在平常差過頭,就算考試及格了他也會打考評不過,拉人回來補習。你們兩個也要小心點哦。”
“慘了慘了,我好幾次作業都亮了紅燈耶。”
“我更慘,已經兩次沒交作業了!”
“嗬,所以說,認真寫報告要緊。”
於是在夏目的總結下,低聲的課堂一角騷動結束,三人各自回神到了學生的本分上。
夏目又小小地打了個嗬欠,低頭看著自己的本子。那上麵除了報告的暫定題目之外,一個字都沒寫。
唉,腦袋困得一團混沌,雖說這次的報告真的很重要,但在這種情況下還真是一個字都寫不出來哪。
昨晚再次被妖怪騷擾了,而且還不是受下驚睡不好就算了的程度。
半夜四點半左右又有妖怪來要求歸還名字,還是萬裏迢迢從北海道來的,總不好冷臉拒絕,於是搞得體力透支。
“唉——”
夏目輕輕歎了口氣,將目光調向窗外,想從室外的明媚的陽光中吸取一點幹勁。
五月的黃金周才過去,離學生最期待的暑假還有一個多月的時間。雖然進入梅雨季了,不過今天的風還很清爽,氣溫開始慢慢抬高,卻又還沒到盛夏那樣酷熱的程度。就算說一年中最好的天氣便是這樣也不為過,可惜這個時候不管學生還是社會人士通常都在為五月病而苦。
感覺腦子似乎有那麼一點清明了,夏目將目光重新調回作業本上。然後,他的瞳孔在刹那間放大了一倍——
隻見本子上趴著一個隻有普通人拇指大小、身穿狩衣的垂髫童子。
這、這是什麼?一寸法師?
夏目抑製著不發出驚呼,盡量讓自己的表情保持在正常狀態。但那個袖珍小童子正坐在他要下筆的地方,他無論如何是沒辦法往本子上寫字了。
這時,小童子抬起了頭,也看著夏目。
“哎呀哎呀,人類的孩子,你看得見我吧?”
雖然夏目很想否認……不過還是在事實麵前點了點頭。
“哎呀哎呀,果然沒錯,我就是被你強大的妖力吸引來的。”
呃……這種說法,不、不會是想吃掉我吧,可是就他這身材……不不不,妖怪是不能以人類的常識來看的,現在還不能斷定對方有沒有惡意。
夏目眨了眨眼,等待小童子繼續說下去。
“哎呀哎呀,你怎麼不說話?難道聽不見我說話嗎?”
總不能在眾目睽睽之下對著旁人眼中的無人之處說話吧。
夏目隻得微微點了個頭,表示自己能聽見。小童子大概是理解了,很高興地笑道:
“哎呀哎呀,能聽見就好,我有件事情想拜托你。”
……如果想要回名字的話,請放學後來啊。
夏目無奈地在心中做出撲地的姿態,不過似乎沒有讀心術的小童子興高采烈地繼續說了下去:
“哎呀哎呀,其實是這樣的。我是住在一座高山上的山神,前幾天下山來找朋友。可是沒想到現在的人間的瘴氣這麼重,我耗了很大的體力才來到這裏。現在我已經筋疲力盡了。離朋友家又還差一點路。所以,能不能讓我吸點點你的妖氣呢?隻要夠我走到朋友家的量就好。”
這話聽起來……還真是玄啊,似乎和吃人又像又不像……不過對方是神明的話,應該不會害人才對吧……最重要的是,如果不答應神明的請求,說不定會被作祟啊。
夏目猶猶豫豫地向小童子伸出了手指。雖然不知道具體方法,不過他直覺上覺得這樣做應該沒錯。
“哎呀哎呀,你同意了?人類的孩子,你有一副好心腸呢。”
小童子很高興地跳起來,伸出雙手握住夏目的指尖。
下一刻——小童子猛地長成了頭頂天花板的巨人。
喂,這也太誇張了吧?!
夏目心裏的這份驚詫還沒被消化完,就突然覺得全身都軟下來。他不自由主地緩緩趴在桌上。
“這樣我就能到達朋友那裏了。感謝你,人類的孩子。作為報答,我告訴你一件事吧——”
巨人童子有理地半彎下身,在夏目耳邊說道:
“你今天的幸運數字是10。”
……拜托,幸運數字這種事情隨便翻翻占卜雜誌就能知道啊,再說哪有0到9之外的幸運數字這種說法啊!
夏目欲哭無淚地目送那個兩米多高的狩衣身影離去。
看樣子,沒一兩個小時恢複不過來,報告絕對是寫不了的了。
唉,算了,反正也是下周交,既然現在都這樣了,就順其自然地接受睡神的召喚吧。
放棄了掙紮的夏目就這樣緩緩閉上了眼。
“你這個笨蛋!妖氣是生命力的一部分,一個搞不好可能會沒命的!”
四下無人的回家路上,一隻肥胖的招財貓蹲在夏目的肩頭,一邊用右爪撲撲地打著他的頭一邊大叫,夏目隻得無奈地抬手捂住耳朵。
“是是是,老師你好吵。”
“我是不管你愛把命送給誰了,但是在那之前你要先把《友人帳》給我!像這樣子隨隨便便在別的妖怪前麵掛掉,《友人帳》那種寶貝可是轉眼間就會不見的!”
“是是是是。”
夏目隨口敷衍著,一邊四下張望。突然,他雙眼一亮地盯著商店街入口。
太好了,找到可以轉移貓先生注意力的東西了。
“老師,我現在要過去買彩蛋獎,你要乖一點哦。”
“什麼?彩蛋獎?你什麼時候有這種興趣了?”
“哎呀,難得人家告訴我幸運數字了嘛,不用不是很浪費嗎?”
說道兩位以上的幸運數字,也就隻能那樣用了吧。
為了擺脫貓先生的疲勞說教,夏目加快腳步跑到了位於商店街街頭的小店裏,邊將錢遞過去邊說:
“老板,麻煩幫我拿10號彩蛋。”
“好咧!”
老板收下錢後用小錘子利落地敲開了色彩鮮豔的10號彩蛋,隻見裏麵靜靜地躺著一張電車月票大小的紙片。
“哇!年輕人,你運氣真棒!這個是這個季度的頭的頭獎——三日兩夜海邊旅館帯晚餐雙人遊!”
哈?騙人的吧!
接下來的半段回家路,夏目還沉浸在無法相信自己的好運的震驚中,一邊死死地盯著海邊旅館的免費招待券一邊慢慢地挪動著步子。不過貓先生對突發事件的接受度顯然比夏目要強,不停地他耳朵嚷嚷著:
“呐呐,夏目,你會去吧,會去吧?海鮮啊,我要吃生猛海鮮!”
在貓先生念道第五遍時,走進家裏的前院的夏目終於抬起了頭。
“老師你吵死了,那家旅館我聽說過,視乎是間很老牌的高級店,應該是禁止帶寵物的。”
貓先生反射性大吼一聲,然後擺出和棲身容器相襯的動作。
“我是招財貓。”
“這種時候你就知道裝成招財貓了哦。”
夏目受不了地翻個白眼,一邊打開了門。
“塔子嬸嬸,我回來了。”
不過屋內並沒有立刻傳來回話,能聽到塔子在小聲地說著什麼,似乎是在講電話。就在夏目擺好鞋子走上玄關時,塔子的聲音傳來出來:
“貴誌,你回來得剛好,有你的電話哦。”
“哦?是誰打來的?”
夏目快步往大廳走去,不過塔子的回答讓他的動作不自覺地停滯了一秒。
“是名取先生。”
從小我聽得最多的一句話就是“騙人”。
我能看見妖怪,別人看不見。所以我是“騙人的孩子”。
這不是別人的錯,也不是我的錯。“看得見”和“看不見”之間的鴻溝就是這樣無法跨越,我一度差點兒被這種無處發泄的委屈逼瘋。
漸漸第,我習慣了遠離人群,靜靜獨處。
漸漸地,我學會了不輕易將自己看到的東西說出口,警惕那是常人看不見的存在。
這樣也好,反正我是在親戚間飄來蕩去的人,不需要在每個暫時駐足的學校留下分開時會悲傷的朋友。即使,在被好心的藤原夫婦收養的現在,在學校裏已經有了可以吵鬧的朋友的現在,我依然謹言慎行,小心翼翼地守護著自己“看得見”的秘密。
並不是不願意信任人類。
他們太善良了,如果我說出來,善良的他們也一定會接受吧。但正因為如此,我才不願說出來。
畢竟,人類和妖怪還是不要有所牽扯的好。
我也對一些人說過這個秘密,像是能夠感覺到妖怪氣息、偶爾也能看到一些殘影的田沼同學。但即使麵對他們,我依然無法坦然地表現自己,總是顧慮著盡量不去提及他們看不見的部分。
或許,這已經成為一種習慣了吧,而且習慣總是難以改變的。
因此,我非常非常珍惜能夠一同“看得見”的人。
【二】
夏目將手撐在車窗邊,把原本一直望著車外風景的目光轉到身邊開車之人的臉上。
看著名取戴著太陽鏡開車的這幅模樣,令他想起來以前讓自己認識到眼前這名青年的的確確是是當紅藝人那支車廣告,以及那句廣告詞——和我一起去看海吧。
沒想到真的要和這個人一起去看海了。
對於夏目來說,名取周一是難得的,能和自己一樣看得見妖怪的人。雖然兩人對於妖怪的想法不同,但光是能和自己看到同樣的光景這一點,就足以讓夏目覺得自己得到了某種救贖。隻要想到世界上還有其他和自己一樣的人,夏目就能夠從差點吞沒自己的孤獨與無助中探出頭來繼續呼吸。
果然,“看得見”和“看不見”的差距並不是光靠“體諒”就能彌補的,無法理解的東西不管怎麼說就是無法理解。
夏目輕輕地歎了口氣。
突然,臉上傳來冰涼的觸感。夏目全身驚跳了下,這才從自己的思緒中回過神來。
“……名、名取先生?”
原來是名取抽出一邊手,拿了罐冰鎮過得烏龍茶壓在自己臉上。
斜眼瞟著夏目接過烏龍茶打開,名取勾起唇角笑道:
“夏目你這樣看我看到失神,會讓我有過多聯想的哦。”
夏目一驚,差點兒打翻了手裏的烏龍茶,然後縮起身子向車門移近了一些。
“原、原本你是這種色老頭,我要向八卦雜誌爆料。”
名取被夏目那種不屑的眼神逗得哈哈大笑,伸出一隻手隨意地揉了揉少年軟軟的頭發。
“我要是那種人,就不會拿這麼健康的茶飲料給你,而是灌你喝酒了。不過說起來,夏目竟然邀我去海邊玩,還真是讓我吃驚得跌破眼鏡呢。”
“呃……”不隻是因為不好意思還是因為不知所措,夏目低下頭盯著手裏的烏龍茶,支支吾吾地說:
“反正也是抽中的獎券嘛,又不花錢。而且上次碰到場時多虧你幫忙,我也應該向你道謝才是。”
其實夏目原本是想將這張獎券送給藤原夫婦的,不過在和名取講完電話準備掛機時,也不知道為什麼,邀請就那麼自然而然地衝口而出了。
而且也沒想到他會答應得那麼幹脆。對了,說道這個……
“名取先生才是。當紅藝人很忙吧,像這樣跑出來玩三天沒關係嗎?”
“沒關係沒關係,難得夏目約我,怎麼樣也養賞臉啊。反倒是你,今天不去學校沒關係嗎?”
“恩,昨天是校慶,開了慶祝會,今天放假一天。”
“哦,校慶啊,那可真不錯。嗬,學校已經是離我很遙遠的事情了。”
“你說話真像老頭子。啊,喝烏龍茶這種地方也很像。”
吐著糟的夏目眼裏突然映入了一個黑影,是名取手上一個蜥蜴型的東西。那其實是住在名取皮膚裏的妖怪,會在他身上四處爬動。據說隻有左腳絕對不會去。
看到了妖怪,夏目才突然想起——名取不僅是當紅藝人,更是一名職業除妖師,而且似乎名氣還不小。
除妖,這是夏目不喜歡的事。名取曾經邀他當自己的除妖助手,無奈兩人在這件事上就像兩條平行線,永遠不會出現共同的一點。雖然夏目也為名取的工作提供過幾次幫助,但他怎麼都無法認同除掉妖怪的做法。
這麼說起來……
夏目突然眯起眼,用可疑的眼光盯著名取。
“名取先生……該不會是剛好接到什麼除妖的委托要去那邊吧?”
名取聞言轉頭看了夏目一眼,然後露出困擾的表情。
“哎呀,夏目,就算我有前科,你這樣懷疑我我還是會傷心的哪。”
可惜這種油嘴滑舌的腔調讓夏目更加露出警惕的表情,名取輕輕歎口氣。
“真的隻是單純地接受你的邀約而已,你看我這次一個式神都沒帶出來吧?”
“咦?沒有嗎?柊也沒來?”
夏目有些吃驚。身為職業除妖師,名取輕易不會讓式神離開自己身邊,不過他沒讓式神現身時,夏目也是看不見的。
“沒有。倒是你……”
名取邊說邊瞟向後視鏡,那裏麵映出一隻在後座上睡得正香的招財貓。
“我記得那家旅館是不讓帶寵物的吧。”
“恩……貓先生說隻是搭個順風車,他會去找那裏的朋友。不過,大概吃晚飯的時候會溜進旅館吧,昨晚還對生猛海鮮念個不停。”
抵達目的地時正是中午,因為招待券不包括午餐,而夏目堅持要AA製,於是兩人決定先在路邊的一家小店裏吃過午飯再去旅館。貓先生聽到午飯隻是拉麵或蓋飯時,很幹脆地丟下一句“晚上吃海鮮大餐時我再來”便邁開小短腿跑走了。
名取將車子停在小店門口,伸手替夏目打開車門。
“夏目,你先過去點吧,我到那邊的加油站給車子加個油。”
“哦,好啊。名取先生還是老樣子,醬油拉麵加一份餃子是吧?”
“再加一瓶冰啤酒。”(酒後駕車請自重)
雖然是開在路邊的小店,不過店裏非常幹淨,店後寬敞露台上也擺有桌子,方便來旅遊的客人邊吃邊欣賞海景。
夏目點完餐後猶豫了一下,還是決定到露台去坐。
現在是五月中旬,正午的太陽已經有了刺眼的感覺,不過或許還是因為這裏地處海邊,海上吹拂來的海風涼爽得讓人心情舒暢,風中夾雜的淡淡鹹味也像能振一些還處在五月病中的萎靡的精神一樣。
夏目拿著點餐盤號出了店後門,發現陽傘下的幾張桌子裏一張已經坐了一位客人。考慮到身為藝人的名取可能怕曬,他撿了張最陰的桌子坐下。
手上沒有什麼可以打發時間的東西,於是看完一圈景色的夏目開始無意識地打量起背對自己的客人來。那是一名身穿淡青色和服的年輕女性,烏黑的秀發在腦後盤了個香瓜那樣大的髻,露出一段雪白優美的頸項,髻上插著一隻展翅籠著整個髻的金箔蝴蝶釵。
雖說自己現在住的地方也是小鎮,不過除了節日的日子裏,還是很難得在大街上看到身穿和服的年輕女性,他便禁不住多看了幾眼。
那女子似乎察覺到有人在背後看著自己似地,緩緩地轉回身,沒料到對方會看過來的夏目就這樣突然地和女子對上了視線。
真是漂亮啊,非常古典的美。
女子微微地笑起來,夏目也不自覺地回以一笑。
然後對方優雅地站起身,似乎想向這邊走過來,卻在邁出一步後像是看到什麼而退卻一樣,隻是衝夏目禮貌地躬了下身,便走下露台的台階離開了店裏。
“夏目你啊……”
身旁的聲音將夏目的目光從離開的女子的背影上拉了回來,隻見名取邊落座邊摘下太陽鏡,而服務生也正好在這時送來了餐點。
“名取先生,你回來了。”
名取拿起開好瓶蓋的啤酒仰頭喝了一口,然後用複雜的眼神看了過來。他的這份怪異讓夏目停下了筷子,抬頭回望他。
“怎麼了嗎?”
“沒什麼。”
名取歎口氣,搖了搖頭。
“我隻是想說,你和妖怪的緣分還真夠重的。”
“什麼啊,怎麼無緣無故地提起這個。”
“你都沒有發現嗎?”
名取挑起一邊眉。
“你到底想說什麼……啊,難道……!”
夏目猛然瞪大眼,名取好笑地點了點頭。
“不錯,剛才那個女人是妖怪。你還真夠遲鈍的。”
呃……難道又是來討名字的……
對名取隱瞞著《友人帳》一事的夏目心虛的窺探了下名取的臉色,幸好對方看起來並不以為意,隻是以聊天般的口氣繼續說:
“你在妖怪當中似乎挺有名的哪。“
“不,有名的是我外婆……”
“外婆?啊,就是上次七瀨小姐說的那位鈴子大人?”
“恩……”
夏目更加心虛地移開目光。名取大概是察覺到了這一點,伸手揉了揉夏目的頭發。
“算了,難得來度假,妖怪的事就不提了。希望這次真的能過個不用去想妖怪的假。”
真能這樣就好了。夏目也在心中暗暗地祈禱著,一邊開始向自己的豬扒蓋飯下筷。
《友人帳》,那是我外婆流下來的,唯一一件遺物。賬上記滿了妖怪的名字,全是和外婆決鬥時輸給她的妖怪。據說,隻要拿著這本《友人帳》,就能召喚上麵記載的妖怪出來使喚,而且將寫著名字的某一頁撕掉或是燒掉,叫那個名字的妖怪身上也會發生相同的事。
因此,《友人帳》可以說是許多妖怪都想得手的寶物。而貓先生就是為了它才留在我身邊充當保鏢的,我答應在自己死後將《友人帳》給它。其實我的打算是,在自己死之前歸還完所有被記載的名字。
據說鈴子外婆擁有強大的妖力,我的這身妖力就是從她那裏繼承而來的。
這話應該不假,畢竟她收集了這麼多妖怪的名字。幾乎每個認得外婆的妖怪在最初見到我時都會把我錯認成她,我想妖怪認人類大概不是靠長相,而是靠氣息之類的東西吧。然後在發現和好勝任性外婆完全不像的我時驚叫連連。
夏目大人和鈴子大人完全不像呢。
是啊,完全不像,為什麼非要像不可呢,我們也隻不過流著同一血脈的祖孫而已啊,又不是同一個人。
夏目大人和鈴子大人不同,很善良呢。
……抱歉外婆對你們做了很失禮的事,如果想要回名字的話我會還給你們,但請不要半夜三更來找我,我第二天還要上學。
鈴子大人,一次也沒叫過我的名字呢。
外婆似乎沒有召喚過《友人帳》上的任何一個妖怪,因為被人類疏遠而去找妖怪決鬥,似乎僅僅如此而已。
很寂寞呢。
是啊,我也……很寂寞呢……
所以,把名字還給你們吧。
【三】
夏目半眯著眼,雙手插在褲子口袋中,微彎著腰,一級一級緩緩地爬著據說有近八百級的石梯。雖說還不到盛夏,石梯也幾乎被兩旁的樹木灑下的陰影遮蔽,但這樣發力爬樓梯還會冒出汗水,現在他唯一慶幸的隻是不用抱著貓先生爬這段石梯。
也許是才過黃金周不久的緣故,一路都沒有見到其他的觀光客。托這的福,即使走在身旁的名取沒有戴帽子和墨鏡,夏目也不用身陷女性的尖叫聲中。他很討厭引人注目。
“呐,名取先生。”
夏目橫瞟了眼旁那個隨時隨地都亮閃閃的人。
“這裏是海邊,為什麼我們還要特地來爬山啊。”
“恩?夏目不喜歡爬山嗎?”
名取半側過身,拋過一個笑容。
“倒是不是不喜歡……”
隻是山中多半會有妖怪出沒。
“雖說是來了海邊,不過現在這種天氣下海還是有些涼吧。而且,旅館服務生不也說了,這裏的神社是這一帯最出名的景點。聽說這兒的神明還很靈,不來拜拜不就可惜了。”
“這裏的神明可是結緣神啊。”
夏目受不了地翻個白眼。他幹嘛非要特地和名取去拜結緣神不可啊,而且,他們的話,說不定還能親眼看到那個所謂的“神明”呢。
像是看穿了少年的心事一樣,名取笑著往下說:
“放心吧,你不覺得這裏的森林之氣很清靜嗎?低等妖怪是無法在這樣的地方生存的。”
那萬一碰上高等妖怪怎麼辦啊。對了,說不定貓先生的朋友就是住在這兒呢。
“至於高等妖怪嘛,它們的自尊心一般都很高。如果你是單獨一個人來,說不定會出來戲弄你,不過現在礙眼的我跟在身邊,應該是不會現身了。”
這話聽著有些怪異,但不想再和名取討論妖怪的夏目沒有搭腔,而名取也似乎知道他想法似地轉移了話題:
“對了,關於這個神社供奉的神明,旅館的導遊書上寫了個很淒美感人的傳說哦。”
夏目抬眼望過來,名取便直接說道:
“傳說在很久很久以前,管理這一帶的某代領主和村裏最美麗的姑娘相愛了,可是為了政治的需求,他不得不和另一個領主的女兒聯姻。領主非常非常煩惱,最後逼
於無奈,還是答應了那樁沒有感情的婚事。就在他將新娘從娘家迎娶回來的路上,這一帶遭遇了前所未遇的海嘯。也是村裏準備用那位最美的姑娘生祭海神。回到領
地的領主知道後非常傷心,在祭祀前一晚和他深愛的姑娘悄悄相會了,卻被新娘子撞到。結果,善良的新娘子知道這件事後。主動要求由自己來做生祭的替身,成全
了一對愛人。領主為了紀念她,便下令建了這座神社,要自己的子子孫孫都必須來祭拜。”
“……太殘忍了。”
夏目聽罷,垂著頭沉默了一會後,低聲吐出這麼一句,名取饒有興趣地看著他。
“夏目,你的感想真特別。”
“難道不是嗎,生祭這種事情……”
“誰知道呢,畢竟感受什麼的,是隻有當事人才知道的事。”
很理所當然的話,為什麼聽起來總有點悲傷。
夏目抬起頭,才發現名取已經走在了自己前麵,因此隻能看到他那不算很寬闊卻感覺很安心的肩膀,表情卻藏在了被風揚起的發絲下。
神社打掃得很幹淨,卻沒有人居住的氣息,或許神主是住在鎮上的吧。前院的許願板上掛得密密麻麻,可見這兒神明靈驗的神明靈驗的傳聞似乎不假。
名取好像對這類地方很感興趣,細細地四處看著。而夏目更喜歡神社背後的一小片空地,雖然從欄杆處向下望去那片波濤拍岸的景象有點嚇人,不過從懸崖下逆卷而上的海風卻異常的舒適。
夏目靠著石質鳥居愜意地席地而坐,五月的陽光透過茂密的榕樹冠斑斑駁駁地灑了他一身,不知什麼鳥兒的鳴叫似遠似近,禁不住便有昏昏欲睡起來。
“……人、夏目……大人……夏目大人……”
耳邊好像有什麼人正在叫名字,是名取先生嗎,吵死了,才想眯一會……
……不對!名取先生哪會加上“大人”這個稱謂啊!
夏目猛然地睜開眼,朦朦朧朧地看見眼前有個逆光的人影正俯身望著自己。
他揉了揉眼,終於讓眼睛對好焦距後,發現那人已經端端正正地坐在自己身前兩米之處。
不,或許應該說是——那妖怪,才對。
是中午遇到的那個和服美女。
看到夏目醒來,他微微地笑了。頓時,像是大海泛起微波時的溫柔感包裹了全身。
“不好意思,打擾夏目大人休息了,隻是難得等到您自己獨處……啊,我叫清蝶。”
這麼有禮的妖怪,還真是難得一見啊。
“沒關係,隻是這裏太舒服,我才不小心打起盹來。你找我有什麼事嗎?”
“請問……您身上帶著《友人帳》嗎?”
聽到那三個字的夏目露出了警惕的表情。以前也曾有過,一臉和善的妖怪要求歸還名字,結果卻在得到名字後立刻想吃自己。現在貓先生不在身邊,更是不能掉以輕心。
“……你如果想要回名字的話,可以晚上到旅館來嗎?你知道我住在哪裏吧。”
“恩,可是……”
妖怪——清蝶點點頭,然後有所顧慮地望向神社內。
“你不用擔心,我會找借口躲開名取先生等你的,而且我也不想讓他知道《友人帳》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