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寞的名字
瓔珞狐狸
“呼……呼呼……哈……啊……”
冰涼的空氣大口大口地灌進咽喉,明明是氣體卻像是刀刃刮弄那樣的疼。雙眼慌忙的應付著變換的景色,缺氧的大腦來不及思考,隻是下意識地照著印象中的方向,選擇視野開闊的路奔跑——即使對手是妖怪,夏目也認為空曠開闊的地方比較令人心安。
明明腳下的步伐一點都沒有減慢,卻覺得身後追逐而來的緊迫感逼壓得越來越近,像是被一塊雷雨雲緊趕著,雖然有著燥熱的情緒,卻又如同同時感受到幾乎涼徹腑髒的寒意。
這……就是恐懼的感覺吧?自從遇見了貓先生以來,已經很久沒有經曆過這樣徹底的恐懼感了呢。夏目貴誌的心情仿佛一下回到了很久之前,自己還不知道外祖母的事情,還不知道《友人帳》,隻是看到妖怪,被拚命追趕,然後茫然、恐慌、無措地落荒逃竄。
真是不美好的記憶啊,夏目在心裏反複地歎著氣。那時候對於妖怪,即使不討厭,也絕沒有稱得上喜歡的情感,總覺得它們是自己生活中突兀的闖入者。直到和貓先生達成協定,在他成為自己的保鏢之後,才真正地和妖怪們有了接觸。
說起來……都是這個家夥不好啦,沒事偏偏去吃,木天蓼,結果竟然醉到早晨還隻會哼哼!害得自己嚐到了久違的被妖怪追趕的滋味,要是遇上同學的話,又會被他
們看做怪人的,雖然總說自己是高級妖怪,但其實明明就是一直笨貓吧——理所當然地在心底抱怨的夏目,幾乎完全忘記了貓先生的原形是一隻大得離譜的白色妖
怪,名為斑,隻是為了報他解開自己封印的恩與《友人帳》,才留在夏目身邊的。
說起《友人帳》,這真是個奇妙又麻煩的東西……唔……
“……帳……給我……《友人帳》……給我……!”
身後傳來令人毛骨悚然的低音,近得仿佛已經足夠在在耳邊吹氣。
夏目渾身一激靈,一串雞皮疙瘩飛快地從尾椎躥到頸後,惹得後背一陣發癢。專注於抱怨的時候,一不小心就放慢了腳下的步子。
夏目深深吸氣,有一口氣加速狂奔起來。前方是一片範圍不大但是林木緊密的樹林,隻要能在那裏把妖怪甩掉,穿過樹林很快就可以到家了。這麼想著,夏目心情不由得輕鬆了一些,腳下稍一鬆懈,竟被路麵不平的小石子絆倒,踉踉蹌蹌地摔進了樹林裏。
“嗚哇哇——!!”
噗嗤一聲,夏目幾乎是在地上滾了一個周身,直到小腿骨與腳踝接合處打到什麼堅硬的東西,這才阻止了這個身體的去勢。
“好痛……”
夏目在原地僵直了身體呆了好一會兒,才終於從那劇烈的疼痛中緩解過來,小腿上一種酥麻的感覺傳了上來,讓他覺得自己簡直一動都不能動,所幸先前的妖怪似乎在進入樹林之前就被自己甩掉,不然這一次可就真的在劫難逃了。
“嗚……可惡!”
夏目坐起身體,用手用力地按揉著可能會形成淤血的地方,抬頭向腳的方向看去,才發現絆倒自己的“罪魁禍首”竟是一堆石頭。(你要是死人才滿意嗎)那些石頭
約莫比拳頭還要大上一圈,人為地磨成了粗糙的圓。這些石頭原本應當是堆成一個塔形,現在被夏目一腳踢得亂了,上麵的石頭滾得四麵八方,下麵的石頭也就此散了開去。
久留不宜,夏目一感覺到腳上的撞痛已經可以禁得起走路的使力,就趕快動身,離開了樹林。就算貓先生現在還睡著,在它身邊至少還有點心理安慰
“喲,夏目。”
夏目一回到家裏自己的房間,就看見貓先生正趴在榻榻米上被陽光曬到的部分,模樣愜意地眯著眼跟自己打招呼,一副神清氣爽的樣子。
“……看到你這麼舒服的樣子真讓人覺得不爽。”
“說什麼呢~哦夏目,你怎麼一瘸一拐的?”
“還說呢,都是你……”
夏目一屁股坐在榻榻米上,跟貓先生述說起今天的慘痛經曆。
“原來如此……怪不得你一回來我就覺得你身上有一股妖怪的氣息。”
“是嗎?”
夏目淡淡地應了聲,心想今天一天總算是過去了,晚上一定要早點躺下,好好睡一覺,彌補白天喪失的精力。
“呼……呼呼……哈……啊……嗚哇嗚哇!!”
夏目慘叫一聲從床上彈坐起來,強烈的失重感一下子從身體上消失,自己正好端端地坐在鋪著被褥的榻榻米上。
“貴誌?
樓下傳來了阿姨擔憂的叫聲。
夏目用袖子擦了擦臉,大聲回道:
“我沒事,阿姨,隻是做噩夢了。“
收回神,才發現貓先生正目光炯炯地盯著自己,於是解釋說:
“我夢到今天白天摔進樹林的場景了……大概是因為太疼,所以才會映像深刻到會做夢吧。”
“……夏目,要保護好《友人帳》。”
“恩,我會的啦,貓先生不要想太多了。現在《友人帳》不是好好地在這裏嘛。”
夏目伸手摸摸枕頭下麵。
“出門的時候,我都是貼身放著,應該沒有問題的啦。”
夏目打了個哈欠,和衣而眠。
那是一堆由人工打磨痕跡,又被擺成塔形的石頭,他們被擺在那裏有十幾年沒有移動過,直到……
“哇!“
夏目大力掀開被子,像個做了突兀的夢的人那樣大口喘氣。
這幾天他總是圍繞著那些被他絆倒的石頭堆們做夢,還在夢中反複地夢到自己摔倒的場景。也許是什麼以那些石頭為窩或者別的什麼妖怪,對於自己破壞了它的東西感到很生氣,於是靠自己做夢來感知吧。
“不管怎麼樣,你都應該再回哪裏去看一看。”
貓先生帶著一張可愛的臉說著嚴肅的話題。
“我還要保護你直到拿到《友人帳》,怎麼可以讓別的妖怪把你當成獵物。過兩天就是周末了,我陪你去。”
周五的夜晚裏夏目又做了一個夢。夢裏麵他看到了自己從未注意過的地層石頭,在那幾塊大的灰石中央,躺著一塊略有晶瑩感的小石頭。當夏目想盡力看清那上麵赭
色的花紋時,他醒了。夢中那種淡淡的、憂愁的感覺,和一種莫名的深切的呼喚,卻從夢中裏帶到了現實之中。夏目撫著額頭,伴隨著清冷的冰藍色月光,好像自己
的心情也一同變得惆悵起來了。
“就是這裏了。”
夏目和踩著悠閑步伐的貓先生,回到了那一片曾今絆倒夏目的樹林。石頭散落的樣子似乎與那一天並無二致,看來這片樹林很少有人來,(那裏怎麼跑進去的)並且也不會有人去特意挪動這些看起來再普通不過的石頭。
夏目記起周五上晚的夢,就向那幾塊底層石頭走去,蹲下身來。在那些其貌不揚的灰石球中間,果然有一塊比拇指略大的石頭躺在中間,赭色的詭異花紋夏目並不認得。想來貓先生對它也不會有太多研究。這塊小石頭自身並不發光,但卻頗有晶瑩的感覺,像是在努力昭示自己的存在。
“雖然我說不好這是個什麼家夥……但它顯然是想要你把它帶著身上吧。”
貓先生這麼推斷著。
“嘛,雖然不知是凶是吉,但一般打算害人的妖怪,並不會用這麼麻煩的方法。”
“也許有什麼我們並不知道的緣由,就藏在這塊石頭裏。”
夏目凝視著那塊小小的石頭,手指下意識地去摸索。石頭仿佛感受到了他迷茫的心思,也變得稍稍溫暖起來。
或許……不是壞家夥呢。
“好吧,無論如何,先把這塊石頭帶回家去看看吧。萬一出了什麼事,還有貓先生你在呢。”
“哼,又要增加我的工作量嗎,夏目你真是這個麻煩的人類。”
貓先生一邊不情願地哼哼著,一邊扭動著圓滾滾的身體跟在了夏目身後。
從那之後過了十餘天,石頭完全沒有任何變化。
夏目先開始將它擺在桌邊,後來握在手裏睡覺,最後甚至把它塞進正舒舒服服睡午覺的貓先生懷裏,惹來後者齜起一身毛的抗議——
“就算你指望一塊石頭能孵出什麼來,我也不是母雞!”
“……也許,那隻是一塊是一塊怕寂寞的石頭吧。”
“唔唔。”
在外出去便利店買東西回家的路上,夏目突然喃喃地這麼說。此時貓先生正在吃著通過軟磨硬泡讓夏目買來的青團,對於他的發言不以為意。
“反正也是那塊挺漂亮的石頭。如果沒有什麼事的話,就擺在家裏……”
“夏目,危險!”
伴隨著貓先生一聲突如其來的尖叫,夏目被狠狠地撲到在地上。前者的質量與速度造成的威力宛如宛如小型炮彈,夏目還來不及狠狠咳嗽幾下給憋悶的胸腔補充一些空氣,原本叼在貓先生嘴中的青團不偏不倚地落在他的額頭中央。
“嗚哇!老、老師,你的口水都沾到我啦!”
“夏目,不要動。”
並不理會夏目半是慌張半是輕鬆的抱怨,貓先生難得地以招財貓的姿態做出了沉穩並頗具威懾力的發言,它的眼睛惡狠狠地盯著前方——那裏有一團乍一看難以辨認的黑霧,正時快時慢地向他們飄來。
“在……在……在哪……在哪裏……原……清……哪裏……”
如同慟哭的低吟,好像無限冰冷的微風一般,溫柔地擦過耳廊,卻令聽著難以動彈。
在那一團黑霧之中,逐漸顯出了一張慘淡的臉孔,連貓先生都忍不住要驚歎“好重的煞氣”。但那樣的臉孔與其說是恐怖,不如說是可悲。那張臉孔眉目淡如風,表
情卻掛滿了哀傷,明明應該是年輕女子的模樣,但她的皮膚看起來近似於被抽幹了血液似的,這一切,甚至讓人在覺得恐懼之外,還生出濃濃的吝惜之心。
一看便是一名憂愁的女子,因心結未解而生出煞氣,成了惡妖。雖然不知道她有沒有襲擊過人類,但照目前這個樣子來,她遲早會有一天踏上那樣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