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嗷!”

他一蹦三尺高,奈何“屍體”被他自己綁在腰上,沒甩下去,反而耷拉著手腳轉了半圈,轉到他麵前。“屍體”那凹陷的眼窩微微翕動,驀地掙開一雙大眼,暈頭轉向地跟他麵麵相覷。

“鬼呀——”

他一屁股坐地上,手忙腳亂地解繩子,奈何纏太緊,反而越解越牢靠,急得他腿肚子轉筋,緊繃的臉上破了功,一個勁兒念叨:“阿妹阿妹,我好心葬你,你可不能恩將仇報啊……”

林玉嬋忍不住笑了。

大概是這一笑散發出點活氣,少年撫著心口,試探著問:“你你你……你沒死?”

她用力睜開眼,這才看清他的長相。他不到弱冠年紀,臉上初顯棱角,眉眼生得柔和,嘴唇卻時時向下抿,顯出少年人特有的青澀的孤僻。不過他現在被嚇的不輕,表情管理尚不到位,一張臉上五光十色,平白多增五分煙火氣。

他身材頎長,頭上戴著當地人常用的涼帽。但和街上其他貧苦百姓不同,他的脊背是挺直的,肩膀將衣裳撐得繃緊,勾勒出半麵硬朗的胸膛。

“喂,我問你話呢,”注意到“死人”在看,他瞪著眼睛強行凶狠,“你到底死沒死?”

林玉嬋動了動嘴唇,沒說出話。

她的身體忽然又有感覺了,冷得牙關打戰,渾身發抖。少年摸了摸她的額頭,燙得縮回手。

“回光返照。”他歎口氣,斷定,“今年夏天不好過,半個廣州城都打擺子,聽說巡撫的小孫子都病了,湯藥吃了幾百兩銀子也沒挺過去。所以你且放寬心,生死有命……”

林玉嬋發著抖,心想:打擺子?

很好,至少知道了自己的死因:惡性瘧疾。

少年提起她的身子,待要把她重新負起來,林玉嬋拚命掙紮,死命抓他的辮子。

“幹什麼啊,抓疼我了!”少年不滿,“算啦,幫人幫到死,我給你找個郎中去——治不好你也別怪我。你還有什麼遺願,可以先說給我聽聽……”

林玉嬋用力吸氣,終於發出一聲嘶啞的呻`吟。

“什麼?”少年把耳朵湊近她的嘴唇,“大聲些。”

“不去……”林玉嬋終於聽到了“自己”的聲音,暗啞無力,“郎中……”

“不去——不找郎中?”少年疑惑,“你要直接去義塚麼?”

林玉嬋用力咬嘴唇,含混不清地吐出幾個字。

她不知道老天爺是想讓她活還是死,但她知道,以這種回光返照的狀態,就算再灌幾百兩銀子的湯藥,自己多半還是免不了撲街。

她必須抓住最後這幾分鍾……瘧疾……

“你說什麼?”少年明顯受了驚嚇,“教堂?那個洋人廟?”

林玉嬋給他一個懇求的眼神,口型說:“快。”

少年的目光轉為警惕,“你……你信洋教?”

林玉嬋虛弱地搖頭。但她要賭一把。

“幫人幫到死,求你了。”

少年擰了眉頭,深深看了她一眼。

“敏官今天晦氣。”

他冷笑,扛起她轉身。

西洋牧師仍舊在笑容滿麵地發粥。看到剛才那“死人”睜眼,也嚇一跳。

“我親愛的孩子,你是需要臨終禱告嗎?我頭一次見到如此虔誠的中國人……”

林玉嬋聲音嘶啞,用盡最後一絲力氣開口。

“您有奎寧嗎?”

牧師不解,“什麼?”

“奎寧。quinin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