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記恩,決定有機會就去謝一下。

“那個孩子啊,”莫禮遜牧師遺憾地說,“剛剛出門就讓官府的人帶走了。真是不幸。”

林玉嬋大驚,忍不住問:“難道跟洋人接觸有罪?”

“怎麼可能呢,我在廣州城傳了二十年福音,沒有一個信眾因此而被捕。”牧師笑道,“也許是他犯了什麼其他條例吧。你知道,我不方便幹涉中國官員的執法。他若是冤枉的,我相信他會得到公正的審判。”

林玉嬋坐立不安起來。她記得那個少年在提到教堂的時候,眼神裏是帶著敵意的。

她能相信牧師的話嗎?

牧師看著像老好人,況且沒理由跟她說謊。

“啊,對了,你餓了吧?”莫禮遜牧師笑著指指擺著下午茶的圓桌,趕走一隻盤旋的蒼蠅,“隨便吃。”

這頓下午茶吃得有一陣工夫了。加了牛奶的紅茶還剩小半壺,壺底泛著沉澱。精致銀盤裏剩著幾塊奶油餅幹、一塊被咬過的一口司康餅,幾條抹了果醬的白麵包。兩副空空的小碟和刀叉上都沾著奶油。

林玉嬋占的這具身子大約一輩子沒吃飽飯過。看到這一片殘羹剩飯,本能地兩眼放光,胃部絞動起來。

牧師和藹地笑道:“吃吧,別怕。我們都吃過了。”

林玉嬋確信他是好意。他在給街上窮孩子施粥的時候也是這麼一副慈祥的麵容。

然而這具身子已經換了芯,生出一些不太符合這個時代的自尊心。

雖然還是餓得頭暈腦脹……

她咽了咽口水,笑笑:“多謝款待。”

她自作主張地打開旁邊的櫥櫃,給自己拿了副幹淨的杯盤。把桌上的髒碗碟推到一邊。挑出幾塊幹淨的餅幹大口吞了。剩紅茶沒喝,倒出罐子裏的新鮮牛奶,舀出兩大勺糖拌勻,一飲而盡。

牧師本能地皺眉,又尷尬一笑。

他本以為這個可憐的姑娘會風卷殘雲,撅著身子把桌子打掃幹淨——他遇到的中國窮孩子都是這麼做的,哪管食物好賴,像一群饑餓的小狗,狼吞虎咽的時候發出可笑的聲音,讓他這個施舍者看得無比滿足——可她卻坐下來,好像在跟他們平起平坐的用下午茶……

牧師忍不住想:這難道是個落難的大小姐嗎?

那個年輕些的羅伯特倒是若有所思地看著她,沒說話。

林玉嬋補足了卡路裏,打個飽嗝,沒找到幹淨的餐巾,用手背拭掉上唇的牛奶漬,由衷地眉開眼笑:“東西很好吃,多謝了。”

既然吃了人家東西,按照在現代的習慣,她站起來,順手收拾桌子。

牧師忙道:“讓仆人來就行了。”

中國小廝立刻小跑過來,頗有敵意地看了林玉嬋一眼,然後旁若無人地把那幾塊吃剩的糕點揣進袖子裏,利索地收拾杯盤擦桌子。

牧師見怪不怪地看一眼,又把注意力集中在林玉嬋身上。

“你叫什麼名字?”他繼續對林玉嬋好奇三連問,“為什麼知道奎寧能治療瘧疾?要知道廣州城裏的百姓毫不相信現代醫學,他們寧可喝著草根和蟲子煮成的濃湯而病死,也不肯嚐試我們提供的化學藥品……你信主嗎?你在哪個教區受的洗?你的家人也服侍上帝嗎?……”

羅伯特終於按捺不住,禮貌地打斷了牧師的絮絮叨叨。

“你問得太多了。莫禮遜牧師,”他輕聲用英語說,“這個可憐的姑娘對我們還很是提防。”

牧師不好意思地捋捋自己的胡子,點點頭。

“我還有最後一個問題,親愛的孩子。”他熱情地彎下腰,視線和林玉嬋平齊,“你看起來無家可歸,願意加入我的教會,做上帝的子民嗎?你可以給廣州的體麵女士們傳教,告訴她們上帝是如何治愈你的惡疾的……相信我,這裏還有很多激動人心的工作可以做。我可以負責你的食宿,每月另有十便士的零花錢……讓我算算……那是、那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