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玉嬋緊握著袖子裏的碎銀,走出教堂大門,一頭紮進了十九世紀的廣州。

她默默計算:現在是1861年。溥儀退位是1911年。大清還有50年的命數。

曆史書上幾段話的長度,放大了就是普通人的一生。

還是有盼頭的。隻要她正常活著,就能熬過這頭將死的巨獸。

穿越的落點太慘烈,慘到她腦子一片空白,一點也沒有其他穿越主角拳打土著、腳踢蠻夷、大殺四方、建功立業的想法。

不過……這個時代的平均壽命是多少?好像是……三十多歲?

而且清朝末年好像還有幾次大瘟疫?還有不知多少次農民起義和對外戰爭……

林玉嬋起了一身白毛汗,突然腦海裏又跳出一個念頭:這世界不會是架空的吧?那她腦海裏碩果僅存的那點近代史知識可就完全沒用了。

算了,不胡思亂想。她死裏逃生,受了這麼一遭罪,起碼得把本給活回來。

腦海裏忽然浮現出一個念頭:回家!

緊接著是一串地址:“小東門外海傍街關帝廟後身……”

林玉嬋自己都覺驚訝。想必是她“生前”的住所。

盡管她記不清家裏都有誰,自己橫死街頭之前,又是怎麼離開家的。

她想,既然原身執念這麼強,那就代她回家看看吧。

林玉嬋謹慎地觀察四周,看到不遠處一個小攤。蒸籠堆成山,光著膀子的小販在蒸汽裏忙碌,手起刀落,一段段潔白的腸粉落進碗裏,再淋幾滴棕色的醬油,漂亮四溢。

剛走出兩步林玉嬋就覺得不對勁。原本圍著腸粉攤大快朵頤的食客,忽然不約而同地轉過頭來,目光集中在她身上。

路邊坐著的、站著的、提著東西的人,都以一種奇怪的眼神看她。

那是一種讓人心裏發苦的神色,直勾勾、冷冰冰,沒有什麼威脅性,然而卻又帶著明晃晃的排擠和敵視。

林玉嬋心裏先是一慌。她露怯了?哪裏和這個時代不符了?

隨後她發現,這些人看她的目光都帶著一些……害怕。

以及厭惡。

一個小腳老太朝她指指點點,自以為很小聲地喊:“這就是那個吃了西藥的!”

洋人老早以前就來到廣州開了慈善醫局,妙手回春還不收錢,頗收獲了一波民心,大家還真以為那是西方來的洋菩薩。孰料突然之間,鐵船大炮就轟進了城,人們這才恍然大悟,原來“菩薩”隻是來打頭陣的。

憤怒的百姓砸了醫局藥館,連帶著把那些原本有點用的“西藥”也當成毒藥——誰知道洋人往裏麵放了什麼蠱。

幾個人悄悄指著林玉嬋,附和:“死的抬進去,活的走出來——妖怪!”

“說不定會叫魂。走走,離她遠點。”

“又不紮腳,跟番婦似的,不像是正經人。”

紮腳就是廣東話裏的纏足。嶺南民風不開,並非所有女人都有三寸金蓮。林玉嬋這具原身就長了雙又細又長的天足,為體麵人所恥笑。

林玉嬋當然不介意,覺得這是穿過來以後唯一值得慶幸之事。

她近前一步,人們紛紛掩鼻後退。

處境似乎不妙。她回頭看了看教堂。高大的尖頂刺破周圍低矮的民房,好像在昭示著某種神秘的力量。

她硬著頭皮,走到腸粉攤前。賣腸粉的小販狠狠瞪她,好像生怕她走近一步,汙染了他的新鮮腸粉。

“請問……”她盡量模仿當地人的口音,“小東門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