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要!退了!”少爺一把奪了王全腰間的扇子,狠狠敲了他的腦門,“我要的是媚仙,不是別人!哪裏買的退哪裏去!她爹娘呢!”
王全捂著腦袋齜牙咧嘴,想起林廣福捧著銀子跟捧著親爹牌位似的那副嘴臉,哀號道:“這怎麼退啊?給的銀子怕是早就讓她老豆換煙土了,一個銅板都回不來啊。”
“那就去幹粗活!賣了扔了!” 齊少爺厭惡地看了林玉嬋一眼,“別在我眼前晃!”
王全“辦事不利”,挨了少爺一頓訓,氣得血壓飆高,恨鐵不成鋼地跺腳。
“你啊你,蠢到家!你知不知道跟了少爺,以後吃穿不愁?——哼,果然是窮人沒見識,有機會也不知道抓住,這就是窮命!”
王全氣啊。自己多精明的一個生意人,就因為想哄少爺上進,白白當了冤大頭,這十五兩銀子竟是打水漂了。
都怪這小姑娘,好端端的生什麼病。要是她健健康康的,跟媚仙八分像,少爺早就笑納了。
正著急上火,林玉嬋在他身邊平靜地開口。
“掌櫃的,我就留在府裏做妹仔好了。我很會幹活的。”
王全怒道:“誰花十五兩銀子買個妹仔?你以為你是格格啊?”
話雖如此,卻也沒別的辦法。王全是生意人,花了錢,死也不肯自認蝕本。隻好讓人找來了府裏主管,擺著笑臉問:“最近府裏有沒有添人的打算?”
主管卻不買賬,看著林玉嬋直搖頭:“掌櫃的,雖說您是老爺的左右手,到底是給老爺辦事的,府裏的內務不用您費心。老爺說了,今年年景一般,佛山祖田的租子估計收不齊,到時不缺佃戶拿家裏女仔抵租,他還怕府裏添太多嘴呢。”
主管語氣恭敬,然而臉上明擺著大寫“沒門”。
王全氣得啊,臉皮都青了。
林玉嬋於是成了個沒人要的皮球,暫時丟到耳房裏的粗使丫頭通鋪。
但主管說了,隻能容她三天。因為住在這裏的一個妹仔家裏有喪事,府裏開恩批了三天的假。等那個妹仔銷假回來,“這姑娘必須處理掉。”
“處理”這個詞讓林玉嬋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她大膽問:“怎麼個處理法?”
主管不耐煩:“問問問,反正又不是你做主。”
林玉嬋發現,不管是林廣福,還是王全、主管,談論買賣人口如同買賣雞鴨,語氣要多自然有多自然,好像壓根不知道對麵的“貨物”也是跟他一樣的、有血有肉有情緒的大活人。
不過,這裏起碼包吃包住,比跟林廣福過日子強多了。
她整理了亂糟糟的鋪位,又打冷水洗了個澡,仔細漱了口——下人們不許浪費柴薪燒熱水。好在天氣炎熱,冷水正好——這時候高矮胖瘦的妹仔們一個個無精打采地回房,拉個簾子倒頭就睡,沒幾個人注意到她的到來。
天黑了,沒人喊開飯。
林玉嬋:說好的包吃包住呢?
“咕”的一聲,最基本的生理需求像一把尖利的錐子,戳得她癟癟的肚子一陣絞痛。
好餓啊。一天沒吃飯了。上一頓好像還是教堂裏的牛奶餅幹,感覺像是過了幾輩子。
臨近床鋪的妹仔們打著呼嚕,有人居然還打飽嗝。
鼻子底下一張嘴,林玉嬋不懂就問。
拍拍鄰鋪的妹仔,輕聲問:“阿姐,你們都是在哪吃飯的?”
鄰鋪半睜開眼看她,厭惡地轉過身:“你誰?”
“我是……”
林玉嬋剛說兩個字,鄰鋪妹仔冷笑一聲。
“我倒不曾知道,這麼大個腳也能招進我們齊府來伺候。”
林玉嬋一怔,看到鄰鋪被子底下伸著一雙巴掌大的小尖腳,套著粉睡鞋,裏頭層層白布。
沒有姨太太們那麼迷你,然而也絕非自然,像八九歲小女孩的碼數。
她想,這腳大腳小怎麼還有鄙視鏈呢?
又轉向另一邊鄰鋪。那個妹仔沒等她開口,就嘟囔道:“新來的是吧?新來的餓著。我們的晚飯都是太太們吃剩下賞的——哎,今日吃的太油了,還挺撐得難受。”
說著把小腳一翹,打著飽嗝揉肚子,壓根沒看林玉嬋一眼。
林玉嬋急道:“你……”
明擺著霸淩新人。她不是逆來順受的性子,但硬床鋪和破衣裳提醒了她自己的所在。她攥著拳頭,默默重複了一下自己的小目標:苟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