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帆再次醒來是第二天的清晨，睡了一整晚，他的樣子看起來好像冷靜多了，一雙單眼皮的眼睛定定的望著雪白的天花板，一言不發。
如果仔細看，會發現那一雙眼睛裏充滿了哀傷和絕望，昨夜因為鎮定劑的原因，他看起來睡的還不錯，可是隻有他自己清楚，那一覺根本不叫睡覺。
纏綿的惡夢裏，是無窮無盡的鮮血，鋪天蓋地的鮮血，染紅了天，也染紅了地，也浸濕了他一身！腥臭的味道就算是在夢裏也讓他想吐，那條路仿佛永遠都沒有盡頭。粘粘的血液沾濕了他的褲子，也沾濕了他的衣服，染了他一手，抹了他一臉，他拚命的朝前跑去，卻始終逃不開那些鮮血的浸染。
鮮血也越來越多，漫過他的腿，漫過他的腰，再漫過他的脖子，就在他以為那無窮無盡的鮮血會將他淹沒的時候，他卻看到了含著微笑的媽媽。
媽媽穿了一件雪白的婚紗，美的一如天上的天使，他抱著媽媽的腿哭著說：“媽媽，我好害怕！”
媽媽的手溫柔的撫過他的眉，他的眼，微笑著說：“我的帆是全天下最勇敢的孩子，不怕！媽媽會在這裏一直保護著你，不會再讓你受到一點點傷害！”
左帆說：“可是媽媽，我的腿斷了，我再也站不起來了！”
媽媽臉上的笑意沒有減少一分一毫，溫柔無比的說：“孩子，隻是腿斷了而已，你還活在這個世上，人隻要活著就有無窮無盡的希望！”
“可是我這個樣子，我怎麼去照顧菲，我答應過她，要給她全天下最大的幸福，可是我現在連自己都照顧不了，我又怎麼照顧她？”左帆的哭著說。夢裏的哭泣不存在軟不軟弱，有淚就想連，更何況是在媽媽的懷裏。
而那些腥臭的血的似乎開始撤退，慢慢的已經退到了他的腰下，再緩緩已經退到腳下。
媽媽微笑著說：“傻孩子，你都在胡思亂想些什麼啊！她如果真的愛你又怎麼會在乎那些？兩個人在一起就是全天下最大的幸福啊！”
說完，媽媽轉身朝前走去。
左帆大聲問：“媽媽，你要去哪裏？”
“我出來很長時間了，我要回去了，帆，記住媽媽的話，人隻要活著就會有希望！”媽媽越走越遠，聲音也越來越小。
左帆急了：“媽媽，我要跟你一起走！”
“傻孩子，媽媽的世界不適合你！你快回去吧，菲菲還在等著你！”她這句話說完，人已消失在天跡。
左帆的眼睛睜開，入目的沒有那些粘綢的鮮血，他的心裏不禁鬆了一口氣，背上卻傳來粘粘的感覺，他出了一身的冷汗。他微微的動了動，一股刺痛傳來，再次提醒著他這一輩子再也站不起來的事實。
他的眼裏絕望的意思更濃：“媽媽，你難道不知道我現在這副樣子根本就是生不如死啊！還不如死了算了！”他的幸福，他的世界，在這一刻全部倒塌。而死的念頭一冒進他的腦海的時候，他的心裏反而升起了一股解脫的情緒。
是的，死了更好！死了就再也不用麵對這些殘酷的事實！死了所有的恩怨就一了百了。隻是一想起燕菲，他的心裏又是一陣刺痛，他如果真的死的了話，她應該會難過吧！
由於昨天的事情，坐在他身側的燕菲一感受到些微的動靜，就醒了過來，她溫柔的問：“帆，渴不渴，要不要喝點水？”
左帆的眼睛微微眯了起來，她不說他還沒覺得，一說便覺得嗓子似乎在冒煙，他輕輕的嗯了一聲。
燕菲聽到他那輕嗯的一聲，心裏升起一抹欣喜，再見他的表情遠沒有昨天剛醒過來的激動，她心裏不禁鬆了一口氣。轉身就去給他倒水。
燕菲先是緊張而關切的表情，緊接是一抹淡淡的放鬆，這些感情上的落差盡數落在左帆的眼裏，她眼睛裏的點點變化也沒能逃過他的眼睛，他輕輕的歎了一口氣，或許他是真的讓她擔心了吧！他沒有說話，眼睛卻一直盯著她看，卻見她走起路來似乎有點跛。
燕菲先倒了半杯熱水，也摻了一半的涼水進去，她抿唇輕輕試了試，不冷不熱，一轉身卻見左帆在看她，她朝他微微一笑，那個笑容笑的很甜也很美，在這個一片素白的病房來顯得燦爛而奪目。
左帆的嘴角也微微上揚，他發現他實在是愛慘了她的笑容，而當他看到她走路的樣子後，輕輕的問：“你的腳怎麼呢？”一晚上沒有說話，他的聲音聽起來有些沙啞，也有些低沉，一抹淡淡的傷感從他的聲音裏泄露了出來。
“沒什麼。”燕菲一邊幫他把病床微微搖起一邊回答：“那天不小心扭到了。”搖好後，才將那杯水遞給左帆。
左帆接過水將那杯水一飲而光後問：“是我把你推倒的那一下嗎？”
燕菲點了點頭，把他手裏的杯子接過來問：“還想再喝一杯嗎？”這一幕場景和燕菲那天受傷醒來後一模一樣。
左帆搖了搖頭說：“不喝了，感覺好多了。”
燕菲微微一笑，手又溫柔的撫上了他的額頭問：“感覺怎麼樣，有沒有不舒服的地方？”
“感覺非常不好，哪裏都不舒服。”左帆如實說。
燕菲愣了一下，左帆又接著說：“可是就算是哪裏都不舒服，這具身體也還是我自己的，所以還得坦然麵對，坦然的接受身體所給予我的一切，不是嗎？”
燕菲輕輕咬了咬唇，走到他的身邊說：“帆……”
“你不用安慰我。”左帆有些煩躁的說：“你越是安慰我，我越是會發現自己很沒有用，連自己都保護不了，還想保護你，還想給你全天下最大的幸福，這是不是很好笑？”
“不好笑！”燕菲攔著他的手說：“在我的心裏，不管你是什麼樣子，你都隻是我的帆，是我的老公，也是我這一生最大的幸福。”
左帆看了她一眼，眼睛朝旁邊看了一眼，再回過來的時候，眼圈已經泛起了紅意，他淡淡的說：“菲，等我出院以後，我們就離婚吧！”
燕菲嚇了一大跳，皺著眉看著左帆：“你在胡說八道什麼啊！”
“我沒有胡說八道。”左帆平靜的說：“我這一生以後連自己都照顧不了了，再也給不了你幸福了，我們離婚後，你可以去找傅銘傳，我相信他能給你幸福。”他見燕菲瞪著他，他又接著說：“你不用這樣瞪著我，我隻是對你說實情，你如果覺得你這一輩子是真的沒有辦法愛上傅銘傳的話，也可以再去找其它的男人，像你這麼好的女人，要找一個疼你愛你的男人不是一件難事。”
“左帆，你把你的這些莫名其妙的念頭全部給我收起來吧！”燕菲瞪著他說：“你知不知道你剛才說的這些話有多麼的不負責任！”
“人生本沒有那麼多的責任！”左帆幽幽的說：“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臨頭各自飛，我現在已經成了這副模樣了，也是你離開我的時候了。”
燕菲怒極，氣悶悶的說：“你剛才說的那些話，我隻當沒有聽到。”
“我知道你很倔強，也很善良。”左帆說：“可是我不需要倔強的同情和倔強的善良，這種事情攤到任何一個女人頭上，都會做出這樣的選擇，沒有人能真正的照顧別人一生一世。再說了，我和你除了相愛之外，沒有一點血緣關係，你用不著一直守在我的身邊。”
燕菲坐在他的床邊，把心裏升起來的那一口怒氣咽了下去，定定的看著左帆：“你真是全天下最笨的笨蛋，誰說我們沒有血緣關係？在法律上，兩個人隻要結了婚，那就是有血緣關係了！再說了，這個世上的血緣關係也不見得有多可靠，可靠的還是心裏的感情。所以，帆，把你心裏的那些古怪的想法全部收起來吧！我這一生這一世都不會離開你，會永遠守在你的身邊。”
左帆的眼睛也看著她，張了張唇欲說話，燕菲搶在他的前麵說：“再說了，我愛的是你的人，又不是你的身體，就算你以後再也站不起來了，可是你還是左帆，我愛的那個左帆，不是別的男人。所以愛情和身體的形態並沒有直接的聯係。”
左帆輕歎一口氣說：“可是沒有誰能照顧誰一生一世！”
燕菲微微一笑，將他的手握的更緊了些說：“原來你是怕我以後照顧你時間長了，會對你產生厭煩的情緒。”左帆的眼睛有一絲不太自然。
燕菲看著他的眼睛說：“可是帆，你有沒有想過，如果這一次斷腿的是我，你會把我獨自拋下，不理我嗎？”
左帆愣了一下，搖了搖頭說：“我怎麼可能會把你獨自拋下，我曾答應過你要照顧你一生一世的！”
燕菲微笑著說：“你既然不會將我獨自拋下，我又怎麼可能把你獨自拋下？你知不知道當你答應我那些事情的時候，我也把我的承諾許了進去。你要照顧我一生一世，我同樣也要照顧你一生一世，又或者說，那根本就不是照顧，而是靈魂融在一起之後，生死相依的愛情。”
她的語氣很淡，卻透著濃濃的執著。
左帆抬眸看著她，她執著他的手溫柔一笑後說：“我還記得在內蒙的那片草原裏，你曾經對我說過，執子之手，與手攜老，我現在也可以明明白白的告訴你，你的手我是打算牽一輩子的。”
左帆的眼圈泛起了層層水氣，燕菲將臉上的笑容斂去，一本正經的看著他說：“你不要以為這句話我隻是說說而已，你知道我的性格的，認定什麼都會執著到底，既然已經傻傻的愛上你了，那麼也要愛你到底！你說我傻也好，笨也罷，反正這一生一世我是賴定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