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清予在昏沉中下意識去尋身邊的人,觸手卻是一片潮潤。
他一下從睡夢中驚醒了過來,憑借著感覺去摸宋泠音的臉,冰涼潮濕的。
緊接著一滴溫熱的液體落在了他的指節之上。
謝清予嚇了一大跳,隨手按了床頭的夜燈,借著薄白的光線,看清了懷中人的狀況。
宋泠音還閉著眼睛,可眉心蹙著,淚水漣漣,這人素日睡相一貫極好,不愛亂動也從不說夢話,從未這般過。
他一時分不清她究竟是睡著還是醒著,一隻手拍著她的背,一麵輕聲喚她。
“阿泠?小鈴鐺?”
細密交疊的羽睫依舊順著滾下淚珠,看著倒不像是醒著的。
隻怕是魘著了。
這會兒也難喊醒她,謝清予隻好又躺下,把人抱在懷裏,一下一下撫著她的背,輕輕念著,“不怕不怕……”
他偏頭看了一眼枕頭上大片的暗色潮濕痕跡,發現這人隻怕已經哭了許久了,隻是沒有什麼動靜,他這才沒有發覺,要不是他中間半夢半醒習慣找她,隻怕到早上也不知道。
宋泠音還陷在那漫長的景象之中。
她始終觸摸不到他,隻能這麼看著他的癲狂的絕望和思念,狠厲無比的從屍山血海中走出來,回家卻永遠輕聲細語地對著那具白骨敘說著日日發生的一切。
她看到謝清予小心翼翼躺在她的白骨旁邊,二百零六塊骨頭,他日日一塊塊擦拭觸摸親吻,虔誠又病態扭曲。
她看到謝清予日益斑白的發,破爛的衣裳,被風霜侵蝕的臉,和最後闔目之前抱著自己屍骨僵硬的笑。
那人死時明明才二十六歲,卻倒像是已經走過了半百的年紀。
明明,明明謝清予和李曜靈才是那本書的男女主角,故事卻好像從她撞刀自刎之時就發生了怪異的逆轉。
謝清予沒有愛上李曜靈,親手滅了西夏,成了人人懼怕的暴虐權臣,歸隱山野卻成了苦修的贖罪之人。
他的瘋狂,他的計謀,他的哭笑都來源於宋泠音,而不是隔著國恨家仇對立雙方的李曜靈。
宋泠音心中空乏酸澀又茫然,和發現故事走向不受自己控製改變反倒遵循命定之時的心情截然不同,她看著時空的回溯放映,想哭又想笑。
她是成功了,謝清予永生永世都隻會記得宋泠音這個人。
可她卻又沒有那麼滿意,反倒心有餘悸。
謝清予的偏執模樣,像挖了她的心一般,她也跟著變成了一副空殼白骨,沒有大仇得報的欣喜,隻有無盡的空曠。
如同從前她和盛韻所說。
內心一片荒漠,而荒漠之上是少年的風。
風無處不在。
宋泠音都沒發覺自己哭了,直到他們被葬在一起,她從這幻夢中醒來。
愛情荒謬無比,從來不是什麼對等的東西,得來失去,都不會給人太多勝利的喜悅,得到之後也是欲壑難填和千金難買早知道。
白骨易化,愛欲難求。
宋泠音終於從夢中醒來,她思緒是分崩離析的碎片,在聽到那人熟悉的溫潤聲音之後幾乎下意識伸手抱住了眼前的人。
“謝清予。”
她聲音還帶著哽咽的哭腔。
謝清予下意識回抱住了她,對於她難得的主動有些先是受寵若驚,隨後又心疼了起來,“做噩夢了?不怕乖乖,沒事的,我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