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丁禹並沒有走遠。
心裏實在氣憤不過,姓倪的到底什麼意思?
當初說好合夥一起做,現在居然過河拆橋自己幹。
不管做人做生意,都要誠信為本。
這是丁禹的原則,上輩子跌打滾爬幾十年,好不容易悟出來的處世道理。
停好摩托車,找了個賣喜蛋的小攤頭坐了下來。
“弟弟啊,全喜還是半喜?”
擺攤兒的是位五十多歲的老大娘,略顯花白的頭發梳得一絲不亂。
腰間係著藍白條土布圍裙,渾身上下透著一股子幹練勁兒,一看就知道是位勤儉持家的本份人。
“麻煩您,每樣來四個,四全四半。”
小桌上放著辣椒醬,丁禹拿起來聞了聞,隻覺得心頭“突”的一跳。
好醇正的味道,味蕾瞬間被吸引。
“大娘,您這個辣椒醬哪兒買的?”
“弟弟啊,你說笑話嘍。就這種辣椒醬還要買?賣喜蛋掙不了幾個錢,再買辣椒醬的話,老婆子還不得虧本呐。”
賣喜蛋的大娘很健談,麻溜地挑出四隻全喜放到青邊碗裏,又挑出四隻半喜放到另一隻青邊碗。
習慣性地在圍裙上擦了把手,端著兩隻青邊碗走過來。
往小瓷碟裏放了勺辣椒醬,丁禹一邊吃,一邊跟賣喜蛋的大娘閑聊。
得知她娘家姓潘,原先住在橫塘東街。六三年的時候,舉家搬進城裏,在棗市街住到現在,一晃二十一年過去了。
聽她說到橫塘東街,丁禹的眉頭擰成了疙瘩。
潘大娘以為是辣椒醬造成的後果,趕緊倒了杯溫開水遞過來。
“不不不,大娘您誤會了。我是嚐到這麼好吃的辣椒醬,再聽您說起橫塘東街,想起了一些往事。”
“弟弟真是文化人,吃個辣椒醬都能想起往事。”
潘大娘笑得前仰後合,兩隻手撩著圍裙,咯咯咯地笑。
“三洪十裏跨橫塘,古渡斜陽下石梁。橫塘是個好地方呐,想當初何等輝煌?悠悠運河,千古奔流;南來北往,漕運繁忙。商賈騷人會聚於此,有一位大阜潘氏在橫塘東街設立醬油作坊,幾百年來名震天下。”
丁禹努力地回憶,感慨世事變遷。
熟料那潘大娘接口說道:“橫塘潘氏,正是家祖。先前輝煌不複存在,不過這辣椒醬的本事,是我姆媽親手所傳。”
“啊?大娘您是貴潘後人?”
丁禹聞言大驚。
吳都貴潘,那還了得?
吳都兩個潘,占城一大半。
業浙鹽往來吳中,全國各地遍布分號,產品遠銷海內外。
那可是民國年間,吳都第一等名門望族。
現如今潘家後人,怎麼落了個賣喜蛋為生?
“不提嘍,都是過去的事。誰讓大娘我命苦呢?嫁了個抽大煙的死鬼丈夫,生了個可憐的癡呆兒。”
賣喜蛋的大娘轉過身,撩起圍裙擦了擦眼睛。
寒風掠過,花白的發絲隨風飛舞,望著她微微聳動的雙肩,丁禹覺得,應該替這個可憐的貴潘後人做點什麼。
於是他吃了個喜蛋說:“大娘,我看您不是消極蹉跎的人。冒昧問一句,潘家醬油坊的配方您還記得嗎?”
“怎麼不記得?都是姆媽親手相傳,打小\/便做慣了的。”
“那就好辦了,現在改革開放,您不是也在做小生意嗎?想不想重建醬油坊,把祖上的生意重新撿起來。”
“呃……我這把年紀……”
潘大娘擼了擼頭發,暗示她年歲已過,哪裏還有當年的雄心壯誌?
這要是放在二十年之前,丁禹提起重建醬油坊,潘大娘二話不說,絕對舉雙手讚成。
可是大勢已去,六十年代的那種慘狀,她是再也不敢回憶。
“大娘不用擔心,隻要您一句話,除了監工製作之外,其他的事情由我一力承擔。另外我還聲明一點,潘家老配方的所有權還是您的,我丁禹一句話都不會過問。”
“可是……大娘今年五十八,還能做大事業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