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剛走出門外,兩個病人家屬從走廊裏追了上來。
走在前麵的是個中年莊稼漢,紅彤彤的紫棠臉,灰土布褂子上打著補丁。走起路來虎虎生風,應該是附近郊區的農民。
後麵那位穿著哢嘰布灰色中山裝,風紀扣扣得嚴嚴實實,潔白的的確良襯衫領口露在外麵,胸前口袋裏插著兩支自來水筆,看樣子是個知識分子。
“弟弟啊,麻煩留步。”
吳都一帶,弟弟妹妹是對小夥子大姑娘的親昵稱呼,中年人尤其喜歡用這種叫法。
回頭一看,認識。
正是剛才等化驗報告的時候,醫生建議住院的兩名病人家屬。
前麵的莊稼漢比較健談。
相對來說,後麵穿中山裝的男人顯得靦腆羞澀一些。
莊稼漢估計在村裏當領導,紫棠臉上的表情特別豐富,他握住丁禹的手用力抖了兩下。
他的手掌特別有力,掌心非常粗糙。
這種握手姿勢在當年非常流行,各項動作要領可是有講究的。
開口說話前你得緊走兩步。
右腳在前,左腳稍微落後,身體前傾的角度必須控製在十五至十八度度之間。
雙手平行抱圓,胳膊肘離開身體的距離不能大於一隻拳頭的寬度。
否則會有諂諛奉承的嫌疑,脫離勞動人民樸素本色。
莊稼漢顯然是行家裏手,一套流程做下來,如同行雲流水,堪稱酣暢淋漓。
“小同誌,你說的很有見地。我屋裏廂被老蟲咬掉腳後跟,他說要住院做手術。鄉下人哪有住院的命?家裏兩頭老母豬,地頭上的農活忙不過來。三十幾個小徒弟等著吃飯,哪有時間住院呐。”
屋裏廂就是老婆的意思,城裏講究一些的人會用“我夫人”或者“我愛人”稱呼自家妻子。
“是啊,我夫人輕度鼻炎,他說也要住院動手術。小同誌我看你挺在行的,剛才提到的俞大哥,是不是抗擊綠炎症的神醫俞天恩俞大夫?”
兩名病人家屬說明來意,想讓丁禹引薦俞天恩給他們認識,請俞大夫給他們家人看病。
“俞大哥可是中醫,這年頭,相信中醫的人不多。而且他在外地還沒有回來,如果你們等得及,後天去嘉美樂倉庫找我。”
丁禹特地提了一句,免得到時候引起不必要的誤會。
兩個病人家屬早就商量好了,問丁禹要了詳細地址,對他千恩萬謝。
“這位老哥,三十幾個小徒弟什麼意思?”想起莊稼漢剛才說過的話,丁禹隨口問了一句。
“哈,都是跟著我做木匠的小年輕。你可別小看我,紫禁城是我祖上建的,香山匠人聽說過沒有?”
“哦?這麼說,老哥姓蒯(kuǎi)?”
“行家,果然識貨。”莊稼漢哈哈大笑,伸出粗糙的大手,拍著丁禹的肩膀接著說:“底細都被你說出來了,小兄弟了不起。鄙人蒯桂芳,蒯祥是我祖宗。”
看走眼了,丁禹暗自心驚。
最初看到蒯桂芳的時候,以為他是個普普通通的莊稼漢,沒料想來頭這麼大,竟然是香山幫老祖蒯祥的後人。
那蒯祥可了不得,明代木工首、工部侍郎,朱棣的皇宮就是他設計監造的。
“蒯老哥,我有個高低床的方案,不知道您能不能做?”
“房子都能建,一張床算什麼?”
蒯桂芳性格豪爽,聽過丁禹詳細解釋,問他什麼時候要。
丁禹問他一百三十張需要多久,蒯桂芳略微計算,說你這個床的結構有些不合理,能不能稍微改動一下。
丁禹大喜,香山匠人的話不能不聽,讓蒯桂芳全權做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