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舒在女舍睡了半日,下午醒來,外麵不知何時又下起了雨,前日悶熱一掃而空,空氣陰涼。
關好門窗,她撐著傘離開了太史書苑,昨日和劉忠說了不用來接,這會兒街上也沒有轎子可雇,走在濕淋淋的街上,一步步散去了心中的焦熱。
身陷囹圄中,越是不能慌亂,身在局中,餘舒花了一夜時間去想她接下來要怎麼辦,才能擺脫“破命人”這個新身份帶來的責任與危險。
乍一作想,她隻有兩條路可走,第一條路,就是聽天由命,乖乖地和景塵成親生子,為大安朝的繁榮昌盛做一塊石磚。然後和一個她怨恨的男人過著貌合神離的日子,等到功成身退那一天,任由別人決定她是繼續榮華富貴,還是做那良弓走狗,等到飛鳥盡狡兔死時,是烹是藏。
第二條路,就是寧死不從,拒絕封建迷信和包辦婚姻,然後被人視作敬酒不吃吃罰酒,一不做二不休把她給捆了,強行逼迫她和景塵拜堂洞房,從此過上被人囚禁的日子,一直到景塵破命之後,等待她的下場除了被滅口,就是被繼續囚禁。
換言之,頭頂著“破命人”三個字,不論是否配合,她的後半生注定要是一個悲劇。
“景塵啊景塵,你何曾站在我的立場上想過,這破命人,其實就是個送死的。”餘舒一個人走在路上,雨滴聲遮蓋了她的自言自語。
“大安禍子,身係一朝興衰,知道這樣天大的一個秘密,等我沒了用,他們會讓我活著麼,到那時他們若是隨便找個冠冕堂皇的理由,讓你親手殺了我,隻怕你也要下手。”
說的白了,景塵就好像是一份可以動搖國本的寶藏,而她就是那個存放寶藏的大門鑰匙,沒有她就開啟不了這一份寶藏,但是等人拿著鑰匙開了門,把寶藏取出來拿走,寶藏還是寶藏,而她這個鑰匙,就成了一個廢物。
餘舒握緊了傘柄,臉色愈發轉寒,抬起眼睛,飛快了掃了一眼四周——
街對麵的那個穿灰袍子的路人,她沒記錯的話,從她出了太史書苑的大門起,就一直不遠不近地跟著她,還有前麵不遠處那個推著攤車往家回的小販,也一直沒有離開她的視線。
昨日之前,她根本不會注意這些細節,現在看來,分明是有人在暗中監視著她,以防景塵破命之前,她出了什麼意外。
餘舒眼中精光閃動,嘴角浮起冷笑,她是花了一個晚上才確定這至關重要的一點——
寶藏沒有開啟之前,她這把鑰匙,不容有失。
妙就妙在這裏,現在的情況是,暗中有一夥心懷不軌的人盯著景塵這個大安禍子,一心想要壞事,當國者為了扼殺這些叛逆,暫時會藏起她這把鑰匙,一不會動用,二還要將她護的好好的。
換句話說,現在她背後撐腰的是皇帝老子!
有利即有弊,福禍皆相依,餘舒知道自己手上的底牌,想要破局而出,首先要找到這一局的死結在何處,才能對症下藥。
而她現在能做的,就是以利之便,弄清楚景塵這個大安禍子背後隱藏的秘密——
一人命數而左右一朝之國運,聽起來匪夷所思,大安禍子、破命人,還有那荒唐的破解之法,這一說法是從何出處,會讓當國者深信不疑!?
她一夜思量,這就是死結所在。
***
從城北到城南,餘舒走了很長一段路,一柄油傘遮不住風雨,傍晚回到家,半個身子都被打濕了。
芸豆就搬了一隻小杌子坐在門房底下等人,見她這落湯雞的樣子,慌忙抖開手上的披風,上前去裹著她,撐著傘往後院推去。
“劉忠出門接姑娘去了,沒遇上嗎,您怎麼冒雨回來啦,快快進屋去,這要是著涼了可如何好啊......”
餘舒聽著這小丫鬟嘟囔,難得不嫌她煩人,反而配合地進屋,脫了濕衣裳爬上床去,蓋著一床薄被,安安靜靜地看著她在麵前忙來忙去,一會兒給她端熱水,一會兒又拿手巾給她擦頭發。
趙慧在後院聽說餘舒淋濕了回來,就把賀小川留給奶娘,讓陳媽去吩咐廚房煮熱湯,跨院兒到餘舒房裏,看到她愣愣地躺在床上,忙走到身邊去,摸了摸她濕乎乎的頭發。
“怎地淋成這樣,不是叫劉忠接你嗎,你這孩子也是,看雨下大了,就不會找個地方躲一躲,等雨小了再回來,凍著了吧,瞧這小臉兒白的。”
趙慧拿手捧著她冰涼的臉蛋,敏感地察覺到這孩子有心事,正尋思著出了什麼事,就被餘舒一把抱住了腰,將頭埋進她懷裏。
“娘。”
趙慧聽她悶悶的叫聲,愣了一下,便回抱住她,“哎”了一聲應答,心裏有些酸酸的難受,是想這孩子生性要強,一個姑娘家在外頭撐著門麵,從沒叫過苦叫過累,這該是受了多大的委屈,才肯在她麵前露出一點軟弱來。
餘舒抱著趙慧,聞著她身上的奶香,失神地想起上輩子來——
小時候她記不清楚,但長大有了主見,似乎就沒有再和父母這樣親熱過,倒是總看著弟弟衝爸媽撒嬌賣乖,哭著鼻子被母親抱在懷裏安慰,再到後來,照顧弟弟,安慰弟弟的那個人就變成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