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夜,城郊荒地涼風習習,燕軍大營就駐紮在安陵城東五十裏開外,騎馬來回不過一個時辰。
此時此刻,餘舒身在帥營當中,昌平王的屬下將她安置在一頂臨時搭起的帳篷裏,派士兵守在門口,禁止她出行。她也沒有隨意走動,就靜坐在簡陋的木床上,閉目養神。
為了今日,她已想好萬全之策,陸鴻和徐青分別帶著一隊黑衣衛,一隊藏身在寶昌街四周保護她家人周全,以免城中動亂,遭受波及,另一隊在司天監留守。孤鴻則是暗中跟在她身後,等待她的暗號。一旦情況有變,她隨時可以脫身。
莫怪她如此小心謹慎,夏江敏的噩夢預示到了她的死期,這讓她不得不防備。
深夜時分,耳中傳來沙沙的腳步聲,餘舒掀開了眼皮,片刻後,就聽有人站在帳篷外麵高聲道:“王爺回營,有請大人。”
餘舒起身,慢條斯理地整理著儀容,撫平裙擺褶皺,攏合衣襟,輕抿鬢發,再將微微打顫的手指藏進廣袖之中,施施然地走了出來。
“帶路。”
那名親衛事先得了吩咐,不敢怠慢,偷偷瞧了她一眼,便取過火把照亮去路,好聲好氣提醒她道:“地上坑窪,大人當心腳下。”
“有勞。”餘舒輕輕頷首,惜字如金。恰如其分地表現出一個無奈被俘的亡國大臣應有的矜持。
出行百餘步,路上遇見兩撥巡邏的守衛,他們來到一頂大帳外麵,給她帶路的親衛向內通報了,聽到裏麵應聲便後退出來,讓她獨自入內。
“大人請進。”
餘舒腳步略頓,兩袖疊在腹前,邁開步子走進帳中,帳簾在她身後合上。但覺眼前一團光亮,她抬頭望去,便見有一人坐在燈下,雙目炯炯有神地盯住她,那張俊臉曬黑了些,比她記憶中硬朗,可是他的眼神沒變,還是那樣明亮而赤誠,讓她有種錯覺,這五年闊別不過是大夢一場,夢醒時分,他根本不曾離開過。
餘舒一顆忐忑的心忽就平定下來,她輕抿嘴唇,剛要說話,就見對麵那人身形一動,轉眼間一道陰影鋪天蓋地而來,再回神時,她已被一雙鐵臂緊緊圈進他寬闊的胸膛,緊密的懷抱讓她透不過氣,更說不出半個字來。
“阿舒、阿舒...”薛睿一聲聲輕喚她的名字,喉中盡是化不開的濃情,哪怕是他攻破京城大門,擒住大安皇帝的那一刻,也不如此時的失而複得來地歡喜激動。
餘舒止不住地笑了,她揚起嘴角,無聲地扭動脖子,自然而然地枕在他肩窩上,偷聽他噗噗動動的心跳聲。
好一陣子,薛睿發覺她的沉默,這才將她鬆開一些,低頭看她,首先映入眼簾的是她眉心的赤紅,再來就是她平靜的神色,喜怒難察。
他頓覺不妙,卻沒舍得放開她,而是猶猶豫豫地出聲試探道:“你不歡喜嗎?”
餘舒冷哼一聲,抬頭看他:“作何歡喜?我是朝廷重臣,你是敵國大將,你破我京門,擄本朝君王,又挾持我來此,難道不是為了羞辱於我嗎?”
薛睿幹愣了一下,手足無措道:“阿舒,你怎麼這樣說話。是不是你對我有什麼誤會,當年我們不是說好了嗎,我會回來接你,正大光明地迎娶你,你——你該不會是忘了吧?”
說著,他心頭一凜,回想起傍晚城門樓下她冷漠疏離的模樣,大手攬住了她的肩膀,硬生生將她轉了過去,在她頸後摸索:“莫非你也中了那銀針埋穴,失了憶了?”
餘舒縮了縮脖子,一巴掌拍開他的手,一麵轉過頭忍笑,一麵冷嘲熱諷道:“想不到大名鼎鼎的昌平王居然是個瘋人,滿嘴的胡話。我幾時與你相識,又幾時與你有過婚約?”
聞言,薛睿目眩耳鳴,隻覺天塌下來也不過如此,悲從中來。
餘舒趁勢推開了他,朝裏走了兩步,打量起這座寬敞的寢帳,腳下踩著半舊氈毯,簡簡單單一張長條案上整齊堆疊著軍報與文本,筆墨紙硯倒是齊全,燭台數盞,卻不見茶幾香案,就連熏爐都沒有擺,不遠處的床榻也隻是尋常可見的木料,衣架上除了盔甲便隻一套行裝,可見薛睿這個領兵大元帥過的有些窮酸。傳聞燕軍節儉,然而所到之處並無劫掠百姓搜刮民脂民膏,原來不假。
那頭薛睿緩過勁兒來,再次盯住餘舒的背影,又覺出不對,她就算是失憶了,這也太鎮定了些吧。
“阿舒。”
“嗯?”
餘舒正在感慨這大燕的王爺日子清苦,冷不丁聽見他在背後叫她,下意識地應了一聲,緊接著就被他從身後猛地抱住了,撞得她背痛,隻聽他埋首在她耳邊咬牙切齒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