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好像一瞬間就懂了她。懂她謹小慎微步步算計，人前還要若無其事，在李婉秋麵前隱藏一切。懂她生死度外一心求勝，因為輸了就是死路一條。所以他很清楚的能感覺到她對親情的珍惜。柳照仁對她來說可能是一個特殊的存在。她不能像對李婉秋一樣撒嬌討好，不能像對李家人那樣開放隨心，也不能像對江錦年那樣的普通朋友互損互黑。她對柳照仁總好像隔著什麼怨懟，柳照仁是否喜歡這個女兒他不清楚，但他看見柳照仁對她不理不問時，她那明明傷心的眼睛都紅了，還偏偏要忍著擺出一副無所謂的冷笑模樣。她需要柳照仁給她一個解釋。柳蟄沒走正門，從後院跳進去後都沒去李婉秋院子裏，直接去了柳照仁的書房，柳照仁果然在府裏，沒去大理寺。小廝沒能攔住她，她闖進來後就站在門口靜靜看著柳照仁把一副字寫完。柳照仁擺擺手，讓小廝退下了，然後把紙團城一團扔進簍裏，“抗旨不遵，你要害死柳府嗎？”“你大殿上那一番話是真的大義滅親，還是篤定江永能給我一個清白？”她沒接柳照仁的話，連一句客氣也沒有。她當然知道江永這是鐵了心要拿自己換取太平，這次暫時退步不過就是不敢跟江獨樓杠，畢竟他現在仰仗著江獨樓保命，可一旦這邊她“罪證確鑿”了，跟恭親王和解成功，他還會把一個江獨樓放在眼裏？江永不可能給她清白的，不給她再加兩條罪證就不錯了。柳照仁沒回答她的問題，甚至都沒正眼看她一眼，將一個賬本放在她麵前，“看看。”她疑惑的翻開，是柳府的開支賬本。柳家家大業大，主子就有十幾個，丫鬟小廝全算上還得幾十人，在華京算是人丁興旺的大戶人家了，開支是小門小戶普通家庭不敢想象的數字。柳蟄不明白他什麼意思，“你想告訴我你掙錢不容易，不想因為我丟了官嗎？”她笑了一聲，“你放心，我就是死也不會把血濺你身上。”柳照仁一隻手背在身後，緊緊捏著袖口紋理，“我相信清者自清，也相信不會空穴來風，做沒做過朝廷都會有一個公正的判斷，我隻相信真相。”“爹，”她突然說：“從小到大，你不喜歡我舞刀弄槍，不喜歡我跟江錦年和哥哥們在一起玩，不喜歡我張揚霸戾，不喜歡我好勝好鬥，爹，我很想知道，我在你心裏真的一無可取一無是處一敗塗地嗎？”從小到大，柳照仁從未給過她認可，隻有嫌棄和不喜。別人犯錯他隻是象征性的懲罰，那叫法外人情，她犯錯就是該怎麼怎麼，那叫鐵麵無私。當初是他苦追李婉秋，李婉秋下嫁後柳家才漸漸在華京有了一席之地，所以柳照仁雖然是柳府老三，卻一直當家做主。但李家強勢又護短，老太君對李婉秋恭敬，卻並不喜她，骨子裏有一種“柳家靠你發家，但我有我的驕傲，就是看不上你”的清高。小時候如何柳蟄不知道，長大後她是看出來柳照仁好像也是這麼想的。相敬如賓是客氣，才不是愛，更不是親情。所以柳蟄覺得，在柳照仁眼裏，自己和母親就是他的人生恥辱。是他想抹掉的汙點。柳照仁聽完她問的話，臉色一陣青一陣白，似是有什麼不可開口的，有一會兒沒說話。柳蟄點點頭，長出口氣，“好，我明白了，反正你不止我一個女兒，除了我，哪個不乖？”“不……不錯。”他點頭，翻著賬本，停留在傭人開支那頁，“從來你都隻會闖禍，又不聽教，我柳家三位嫡小姐，就數你最不爭氣，柳夢柳青都比你強。你也知道你娘是怎麼嫁進來的，還有什麼好說？眼下你深陷大案，我從七品做到三品也不容易，不可能毀在你手上。”他背過身去，說了最後一句話：“畢竟，孩子沒了還可以再生，我不少你一個女兒。”這一句話，徹底把柳蟄打入了深淵。她深吸口氣，咬著嘴唇點頭，“既然如此，我沒有連累你的道理。如果最後查出我真的罪無可恕，怕也是株連九族的大罪。爹，”她咬著嘴裏軟肉抬頭看他，“爹，你我不如，從此就恩斷義絕，再無關係了吧。”柳照仁背影板直，頭都沒回，傳來一聲冷笑，“也好。”就是聲音有點啞澀。“不可！”柳夢衝進來，“這是怎麼了？”她本來是來找柳照仁詢問今日朝廷上關於柳蟄的事，沒想到剛到門口就聽見這麼一句。柳蟄自嘲一笑，“沒什麼，不想拖累你們罷了。”柳夢忙讓丫鬟去找李婉秋，四處都通知遍了。“哪有什麼拖累不拖累？都是一家人，你說這些話不是寒爹的心嗎？”柳蟄看看“寒心”的柳照仁的背影，垂下了眼睛，笑不出來了。老太君早聽說了柳蟄翻牆入府的事，柳照仁與柳蟄的對話她是基本一字不差的聽見了小廝的轉達，這邊柳夢進屋她就帶人過來了，“這是幹什麼呢？我柳家生你養你十幾年，斷絕關係可不是說說而已。”柳蟄一耳朵就聽出來她這不是在勸自己，而是告訴她斷絕關係是要付出行動的。她看看這老太太，也七十來歲了，眼高手低，從來一副高高在上的樣子，也不知道哪來的優越感，易家老太太都沒她架子大。“老太太，可算遂了你的願了是吧？”柳照仁要趕她出府可以說是為了柳家幾十口人，但老太太趕她出府那就單純的隻是不喜歡她了。李婉秋姍姍來遲，聽說了這事兒就兩腿發軟，是墨彰親自扶著過來的，臉都白了，“長生，怎麼回事？我聽說……”柳蟄就見不得她。眼淚啪嗒就掉下來了，“我……以後，娘……你……墨彰，”她把臉轉向一旁凝重的墨彰，“以後我娘就靠你照顧了。”“你可想好了？這可不是兒戲。”斷絕關係，以後就是跟柳府再無關係了。再不好，那也是血濃於水的親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