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倒在地上,看見他伸過來的頭被子彈阻停了一秒,然後向下倒去。
我泡在黑霧裏,像被切割下來的器官保存在福爾馬林裏麵。不知過了多久。
“阿哥阿姐!快起來!”何寶貴喊著,像遊戲裏堅守崗位的NPC。
唉,叫來了個指望不上的。隻能靠我自己了。我不等拿依醒過來,就拉住他的手,再拉住何寶貴的,往西跑。
西邊的槍聲稀稀拉拉的,好像有一線希望。
十分鍾以後,我跑不動了,帶著那倆人在一棵樹後勉強躲著。
“所以,我們死了,一切都會重來。”拿依說。
“對。”我都已經經曆了好幾次了。我用關愛智障的眼神看著他。
“一旦我們進入了這個世界,就獲得了相應的身份。我是何寶強,你是——”拿依雙手抱在胸前,看著我。
“何寶珠。”何寶貴替我回答。
我聽見拿依從鼻子裏哼了一下。
切,五十步笑百步。
“我們得把執著打破。”拿依波瀾不驚地說。
“怎麼打?”我滿懷期待地看著他。
他轉而看向何寶貴,問:“幾幾年?”
“一九三二。”我與寶貴異口同聲地說。
“何家村村民與日本鬼子?還有其他人嗎?”拿依又問。
“一隊紅軍,大概二三十人。”何寶貴說。
“你怎麼不早告訴我!”我看著寶貴,埋怨道。早知道有紅軍,我就去抱大腿了。
拿依皺眉。他試探地問道:“誰贏了?”
何寶貴搖搖頭。
“沒人贏。沒有人活著走出這個樹林。我們,紅軍,日本鬼子。”何寶貴一邊說,他臉上原本完整的皮膚開始剝落。
我嚇了一跳,往拿依那邊靠了靠。
“紅軍由西北過來,途經何家村。日本人派了一個小分隊來圍剿。為了不連累百姓,紅軍連夜轉移至樹林裏。日本鬼子放火燒了村子,我們逃到樹林裏。日本鬼子追了過來。他們有槍,有手榴彈。紅軍讓我們往北逃。可是,沒跑一會兒,就傳來震天動地的爆炸聲。紅軍埋了地雷,引鬼子過去,讓我們逃。我們逃出十步,五十步,一百步,再也走不動了。”
何寶貴的述說暫停時,他的臉皮正好掉光了。何寶貴的整張臉都變成暗紅色,其中的白骨依稀可見。
“然後呢?”拿依鎮靜地問。不愧是夜叉,見過大場麵。
何寶貴咧開嘴笑:“我們又回去了。與日本鬼子廝打。同歸於盡。”他仍然卡在眼眶裏的眼珠清澈有光。
何寶貴和我一樣,是鬼。
他與在同一個過去的晚上死去的靈魂們困在這裏,不能投胎,循環著生死。
“這——是你的執著嗎?”我心疼地問。很想去牽他的手,但又有些害怕。
“日本鬼子不能投胎轉世,絕不能。”何寶貴堅定地說。他脖子上的皮膚開始剝落。他抬起胳膊,指著遠方,繼續說:“阿姐,往北二裏地,你和阿哥可以出去。”
“八嘎!”兩個日本鬼子不知從哪而冒出來,對著我們連續開了十幾槍。
在倒地的片刻間,我看見日本鬼子的臉部也像何寶貴一樣,露出暗紅的血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