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排一排的架子上,牌位被擺放得密密麻麻,黎童仰起頭的時候,隻感覺被無數道看不見的視線緊盯著,得虧是大白天來,旁邊還站著個陽氣旺盛的男人,不然她得嚇死。

黎童恭敬萬分地將手中的香插入香爐中,回身之時,對上了那站在一旁的年輕皇帝的雙目,淡漠而仿佛能穿透人心的視線一下刺進黎童本就有點虛的心裏,百裏冼彎了彎唇,便繼續望著那些牌位。

黎童看不透他的眼神裏都藏了些什麼東西,隻覺得他的眼神比那些牌位還要讓人心驚膽戰,果真是做皇帝的,隻一眼就讓人感到威壓十足。

退下去之後,黎童就一直安安靜靜站在百裏燁身邊。

起初還覺得沒什麼,直到後來百裏燁覺得實在是太安靜了,就不由得擔心起來,可看她的表情似乎也沒出什麼大事的樣子,實在是捉摸不透。

“夫人,累了嗎?”百裏燁左思右想琢磨出一個話頭來,雖然跟剛才的話題也沒太大區別。

黎童正想著百裏冼呢,耳邊突然傳過來百裏燁的聲音,不由得心裏一顫,頗有一種精神出軌被當場抓獲的錯覺。

“沒……沒有,這兒挺涼快的。”

百裏燁眸中一凜,放在袖子裏的手微微收龍,神色如常道:“晚宴之前,還可與黎相說說話。”

黎童側眸看了他一眼,卻見他眉宇舒展,像是剛才那句話隻是隨口說出。

他在催她了。

黎童用力閉了閉眼,而後又睜開,眸色已然清明,低低地“嗯”了一聲,聽不出情緒有多低落,或者多欣喜。

他們還是做盟友比較好,黎童突然被自己心裏的一道聲音驚住了,而後僵硬的雙肩又鬆垮了下來。

百裏燁有野心,他要這江山,要整個青岐,那高高在上的位置注定了他不能拘泥於兒女情長,以前的那些放縱和寵愛不過是他用來哄她的小把戲,但凡有一絲機會,他都不會錯過,這不就來了嗎?

黎童暗裏敲了敲自己先前被美色蒙蔽的腦袋。

從宗祠出來以後,就直朝著黎相和黎胤之在的地方去了,百裏燁跟在她身後不遠處,靜靜地看著,神色莫名。

她越走越遠,就好像正從他的世界裏離開,百裏燁左胸膛處不斷傳來一陣一陣地抽痛,讓他不自覺地蹙了眉。

他突然想,自己什麼時候得了心病?

黎童已經站在了黎相和黎胤之跟前,父兄都笑著,黎胤之還把手放在黎童頭頂上,打算揉亂她好不容易折騰出來的發髻,被黎相輕喝了一聲才作罷,兄妹兩個你做一個鬼臉我擠一個眼睛,分外和諧。

“呀,沒想到黎三小姐的脾性如此活潑。”突然,一個帶著戲謔的聲音出現在百裏燁身後。

百裏燁扭過身去,看著這個在涑州深藏功與名的邱某,扯開了嘴角。

“什麼黎三小姐,隻有將軍夫人。”百裏燁糾正他。

“啊對對,是將軍夫人。”邱仲肖從善如流,笑著改口,與百裏燁並肩站著,看向那邊正與黎胤之打鬧成一團的黎童,說道:“將軍夫人跟傳聞中的可真不同,一點都不癡傻,甚至還很聰慧,想來黎相為了不讓她嫁入皇家,也是煞費苦心,卻沒想到被將軍截了胡。”

“你想說什麼?”百裏燁的臉色沉了下來。

邱仲肖雙手揣著袖子裏,弓著背,一副小老頭的模樣,不怕死地接了話茬:“黎相不願意自家女兒進入後宮,微臣觀將軍夫人應該也是一樣的意思。這後宮之爭,可與戰場廝殺不同,那都是不見血的招式,殺起人來比那刀劍還可怕,剝皮拆骨那算是輕的,嚴重一些的大概就是不人不鬼生不如死吧。”

百裏燁不知不覺咬緊了後槽牙,這人話好多,好煩!

“將軍夫人如此活潑可愛,若是進了那吃人不吐骨頭的後宮,多可惜呀!”邱仲肖混不自覺地又補了一句,然後等了一會兒,見百裏燁的臉色越來越難看,便告辭走了。

偶爾還有旁的大臣過來打招呼,百裏燁都仿佛跟個行屍走肉一般點頭應著,臉上一點表情也沒有,這炎炎夏日裏,他周身仿佛覆滿了冰霜,誰走過去誰就會被凍得直打哆嗦,漸漸的,也就沒什麼人過來了。

不知為何,他看著黎童開心地笑著,左胸膛處的鈍痛又開始緩慢作祟。

隻是離開自己那麼一會兒,她就這麼開心嗎?

不,她跟自己在一起的時候,也是會像這樣開心地笑的。百裏燁緊緊握著拳頭,手卻開始顫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