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董頭家裏有兩個兒子一個女兒。
兩個兒子都入了蒙學,女兒還小,尚在牙牙學語的階段。
可因為今年收成不好,家中收支有些捉襟見肘,無奈之下,隻能讓大兒子先跟著老董頭出來下地,看看能不能種些別的東西貼補家用。
窮人家的孩子早當家,老董頭的大兒子董鈺生得清秀,平日裏常穿一襲布衣長衫,看著就像是個讀書人。
身為家中長子,他倒是對讀書沒那麼大的執念,一心一意想為家中做些什麼,可老董頭不依,哪怕砸鍋賣鐵也要送兩個兒子讀書去,他們祖祖輩輩就是種地起家,歲歲代代都是麵朝黃土背朝天。
這聽慣了老天爺發落的日子,實在是有些過夠了。
隻是,如今青岐國內的蒙學大多是官辦,蒙學內的老師也大多是些有名望的先生,所教授的課程也基本是按照應對科考那一套來的,等於說是在為未來的青岐培養合適的接班人才。
因而,交的錢對於普通老百姓來說,就有些昂貴了。
負擔一個兒子的費用,已經很是吃力,更何況還是兩個。
為這事兒,董鈺還跟自家老爹吵了一架,最後還是老董頭妥協,任由董鈺換下了那一身充滿書生氣息的布衣長衫,穿著粗麻短衫,卷著褲腿下了地。
在此之前,黎童倒是沒了解過這方麵的事情,聽那邊桌子那幾位前一秒還在唉聲歎氣地聊著天,轉頭又聊到了哪家寡婦門前過了幾隻鴨子,然後就在那大喇喇地笑,一條腿擱在長凳上,大碗茶灌著,胸前敞開,一口黃牙露出來,形象著實是過於接地氣了。
不過黎童倒是不覺得惡心,以前見過的惡心的更多。
這些,也不過是浮世眾生相罷了。
“今年收成不好?”黎童低聲道。
有春家裏也是種地的,自然知道這些東西,點了點頭:“回夫人,今年雨水比往年多的多,洪澇各地頻發,以往雖然到了雨季也有洪災,但不似今年連翊城附近都遭遇了好幾處山洪,田地村莊都被淹了不少,收成自然也就不好了。”
“翊城內有多少家蒙學?”
“兩處。”
黎童微微蹙眉:“怎麼這麼少?”
“回夫人的話,其實如今翊城內的蒙學還是主要為了官宦子弟,平民百姓的孩子想要進去讀書,得搶名額。”
“有多少名額?”
“五十個。”
黎童的眉頭蹙得更深:“太少了。”
有春沒有作聲,這也是無可奈何的事情。
他們出生的時候沒趕上好時候,落在了平民家,睜開眼就是家徒四壁,推開門就是貧瘠土地。
沒得選。
有這五十個名額已經很不錯了。
“有春,你家中有要念書的弟弟妹妹嗎?”
“有的,有個弟弟,如今正在蒙學。”
黎童偏過頭:“這名額很難搶吧?”
有春突然間有些委屈,眼眶慢慢紅了,她扁了扁唇,又忍住,衝著黎童笑了一下:“回夫人,是挺難搶的,我爹娘從聽到報名通知的時候就蹲在蒙學門口,回家的時候連衣服都扯破了。”
“你呢?”
“什麼?”有春一下子有些沒明白。
黎童頓覺心疼,眼前這小丫頭看起來比羽簾還小幾歲,卻是比羽簾要成熟內斂多了。
“你爹娘是替你弟弟搶的名額吧?”
“家裏窮。”有春又想笑,但嘴角扯了好半天都沒扯開,最後隻得低下頭去。
為了要送弟弟去上蒙學,家中長輩才不得不讓有春出去做工,若是碰見脾氣好的主家,有春的日子還能好過些,可若是碰上性情怪異囂張跋扈的主家,有春這樣的小丫頭就有的受了。
好在有春打小就跟著爹娘下地,力氣很大,脾氣也算不上好,在打了一名妄圖趁著醉酒輕薄她的少爺之後,從那戶人家裏逃了出來。
隻是丫頭小小的一個,最後還是被追上了,險些在胡同裏被打死。
幸而碧雨路過,將人救了。
在青岐,女子可以讀書,但在大部分人的觀念中,還是兒子被擺放在前頭,尤其是更為底層的人民。
女子讀書,又不能做官,倘若家中從商可還有些用處,但倘若是種地的,讀書對他們來說,除了給家中增加負擔,便沒有了意義。
還不如早早定一門好親事,還能得些聘禮,暫時緩解家中困境。
“他們……”他們就沒想過也給你搶一個?
黎童起了個頭,就立馬把話截住了,這話問了就太戳人心了,她不能在這種地方犯傻。
“他們也是沒辦法。”
有春仰著頭露出一排白淨的牙齒:“奴婢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