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裏燁直到半夜才進水牢,碧雨沒有跟來,他守在了黎童的院門口。

之前已經被黎童見過一次自己用刑,當時百裏燁差點沒把自己嚇死,這回絕對不能再讓黎童看見了。

任何人在心上人麵前,都希望能保持自己最好的一麵,像這種血腥又殘忍的場麵,即便是百裏燁也不願意讓黎童多看。

他開始後悔為什麼當初要帶黎童來參觀水牢了。

悔不當初。

悔之晚矣。

唯有一句問候不知道誰祖上的優美詞句。

彼時,師明已經隻剩一口氣了,跟當初的劉縱和葉原弟弟差不多待遇,不過從細節上來看,卻又嚴重得多。

百裏燁多看了連銳一眼。

賀源說過,連銳是新一輩裏麵最出色的,無論是體能還是手腳功夫上,都挑不出錯,而在用刑手段上,甚至青出於藍而勝於藍。

隻是,這小子看見血的樣子怎麼這麼怪異?

怪異的可怕。

有些激動,還有些無所適從的興奮,眼睛裏仿佛冒著紅光,像是走在沙漠上饑渴難耐的人終於碰到了一小片足以活命的綠洲。

現在的小年輕都是這樣嬸兒的?

百裏燁隻覺得心裏毛毛的,然後還有一點似乎後繼有人了的感覺。

之前在四方山的時候,由於師明隱藏太深,而當時百裏燁也想著山裏絕不會多出去一條活口,就沒想著要去調查師明的身世。

以至於今時今日,他甚至不知道師明究竟是從哪裏來的。

師明看著也不過二十出頭,洗洗幹淨還是一個白淨清秀的大小夥子,從頭到腳一身文人氣息,不過因著在山匪窩裏待了那麼段時間,看人的眼神中偶爾也露出一些懾人的匪氣來。

可惜這點匪氣,在百裏燁麵前根本不夠看的。

“殺我,是因為我要殺你,是嗎?”百裏燁坐在連銳從旁邊搬過來的椅子上。

“不然呢?”師明聲音微弱卻清晰,聽上去似乎隻要再給他五分鍾的休息時間,他還能起來再挨一頓毒打。

“就非得有這麼大的執念?”

師明虛弱地冷笑一聲,些微的抬頭動作牽扯到了身上的傷口,他齜牙咧嘴了一番,說道:“人活一世,沒點執念,不就活不下去了嗎?”

“為什麼跟著那些山匪為非作歹?”百裏燁沒去深究他話裏的意思,隻覺得現在的年輕人果然都有點變態。

“他們殺了我的爹娘。”

百裏燁:“……”

連銳:“????”

“我是不是耳朵有問題?我聽錯了嗎?”百裏燁轉頭看同樣一臉懵逼的連銳。

連銳縮著脖子,沒來由得被師明這句話激起了一片雞皮疙瘩。

雖然他喜歡殺人,可也不會幫著殺親仇人去禍害無辜。

這人,有點東西。

“將軍,您沒聽錯,您要是聽錯了,那屬下也聽錯了。”

百裏燁“嘖”了一聲,開始思考要不要把這個沒人性的東西剁碎了丟去喂野狗。

“他們沒有殺我,把我帶走了。”

百裏燁眯了眯眼睛:“之後,你就一直跟他們生活在一起?他們搶掠百姓,做的那些事,都是你出的主意?”

“有些是。”

連銳倒抽一口涼氣,忍不住說了一句:“你可真是個畜生啊!”

師明卻恍若無所謂,扯開一個蒼白的笑容:“可他們如果做事隱蔽,又如何引來官府圍剿呢?”

連銳一哽,無措地看向百裏燁。

這思考問題和處理問題的角度,簡直刁鑽。

“你為了報仇,拿無辜百姓的命來做試探?”百裏燁眯起的狹長雙眸中,陡然射出一道逼人的寒意。

師明垂下頭去,沒有說話。

事情做都做了,還有什麼可辯解的呢?

他知道這樣做不好,但他停不下來。

他其實跟那些山匪,沒有什麼區別。

他就是個惡毒的人。

沒得到回應,百裏燁騰地站起,身後的椅子被他的小腿用力往後撞去,晃了幾下,倒在了地上。

“山匪殺你爹娘,擄你回寨,將你養成了這副德行,本將軍如今更是不後悔當初焚殺他們。隻是你,也不配活著了。”

“你自己的痛苦,為何要他人來承擔?”

說罷,百裏燁轉身就走。

臨走時,遞了一個眼神給連銳。

踏出水牢的那一刻,裏頭就傳來了淒厲的尖叫聲,沙啞而攙著濃鬱的血腥氣,隻一刹,又好似閃電過處,悄然消失。

劉縱正躺下來沒多久,突然聽見這麼一聲,嚇得他從冷硬的石板床上跳了起來。

他摸了摸自己身上那些已經結疤的傷痕,想著,他當時被動刑的時候,應該沒有喊得這麼丟人現眼吧?

他剛想躺回去,就聽見有腳步聲朝著他這邊走過來。

頓時間,劉縱整個人都緊繃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