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老太後當年也是巾幗不讓須眉呢!”

當年先皇出征,老太後是動過要跟著先皇一起去的念頭的,甚至念頭強烈到跟先皇大吵了一架,兩人冷戰,誰也不跟誰說話,一直到先皇帶兵離開翊城,兩人也沒和和氣氣地說一句話。

那是他們最後一次相見。

再見麵的時候,一個躺在棺材裏麵,一個站在棺材外麵。

百裏燁那時候以為她會哭,卻萬沒想到,那女人心狠地一滴眼淚都沒掉,轉眼就開始扶持新帝登基。

她以雷霆手段鎮壓了當時有反心的所有人。

其實,百裏燁不止一次的認為,那日就算他不趕回去,老太後也能穩住局麵,隻是有了他,局麵更容易控製罷了。

他的思緒再度轉遠。

當時的老太後,身披華服,手中握著還在滴血的長劍,劍尖上的心血粘·稠得一滴一滴落在腳邊的台階上,那張玉似的麵容上還沾著兩三滴,看起來十分刺眼。

她冷著臉,一雙細眉冷厲地撇著,握劍的手沒有絲毫顫抖,看著身前已經抽搐著停止呼吸的反賊,隻問了一句:“誰敢上前?”

當時的百裏燁以為,深宮中的女人的確都是沾了血的。

可從沒想過,那是她第一次真正親手殺人。

先皇在世時,待她很好,隻要她想要的,先皇傾盡一切都會替她弄來,簡直是要將她寵到天上去。

彼時的百裏燁不懂,還因此不屑和嘲諷過。

而今,自己也變成了那樣。

真是風水輪流轉。

百裏燁摟著黎童的手臂微微收攏了些,懷中的人等不來回應,漸漸得被困意侵襲,此時呼吸綿長,已入夢境。

而百裏燁,已經睡不著了。

那時的老太後,天真單純,活潑可愛,燦爛的笑容就像是夏日裏最豔麗的陽光,照過人的心頭眉眼,驅散那些終日凝結的冰霜。

她也不過大他幾歲而已,卻在那不見天日的後宮中抱著一個人的回憶,漸漸老去,鬢邊都開始有了惱人的白發。

幸好,他的童童沒有進後宮。

幸好,他將她搶了過來。

翌日清晨,黎童醒過來的時候,百裏燁已經起了,她看見兩道影子站在門口,隱約還有低低的說話聲傳來。

隻是隔著一道門,聽不太真切。

黎童翻身下床,窸窸窣窣的聲音響起,門外的動靜也停了下來,隨後,房門被人推開,黎童抬頭望過去,是百裏燁。

“一會兒用了早飯再入宮。”

“好。”黎童點點頭,她本就有此意:“你方才在跟碧雨說話嗎?”

百裏燁沒想瞞她,點頭道:“嗯,讓他去做些事。”

“跟大局有關?”

“自然有。”

黎童想了想:“你今日要不要同我一道入宮?”

百裏燁笑著拿過外衣,替黎童穿上,說道:“為夫正有此意,許久未見大侄兒,去見見他,問候問候。”

嘖!

黎童瞅著他,這叔侄兩個一個比一個心狠,感情是有的,針鋒相對也是有的,兩個人身體裏流著同樣的血,又是同樣的矛盾。

“萬一人家不想見你呢?”

“怎麼會呢?”

忽略掉黎童話裏的鄙夷,百裏燁掐了掐她的臉。

碧雨有事,今日趕馬車的人成了連銳,黎童沒怎麼見過連銳,但每次見連銳都覺得他渾身上下仿佛都是從血水裏泡著出來似的,整個人陰冷得很。

車軲轆滾到宮門口,百裏燁先行跳下車,回身朝著正往外掀簾子的黎童遞出手,黎童衝他笑了笑,伸出手去。

連銳站在車外,偏頭向外,沒眼看沒眼看,現在終於了解到碧雨為什麼在接到外出任務的時候這麼興奮了,這簡直是近距離屠狗。

宮中防備森嚴,連銳隻能拿著馬鞭坐在馬車上,守在宮門口。

而百裏燁和黎童並肩走了一段路之後,就各自由宮女和內侍引路分開了。

黎童心懷忐忑,一路上不敢東張西望,偶爾張嘴試圖從小宮女那裏得到些許信息,刪減之後發現沒有任何有用線索。

遂,放棄,等死。

老太後讓大嬤嬤準備了不少瓜果點心,一見到黎童,臉上的褶子就都擠了出來。

黎童快步上前,剛要行禮,胳膊就被一隻手握住了,她頓了頓,順著那力道緩緩起身,正對上老太後和藹可親的笑臉。

“天冷,先進來坐,咱們自家人就不行這些虛禮了。”

“謝太後。”

老太後撇了撇嘴,有些不滿:“叫什麼太後呀,叫姑太奶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