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始梁培還能保持紳士風度,認為要不了幾天賭客的好奇心過去之後,“864號”會自動“退燒”。一段時間過去,葉漢這邊仍然熱火,而“百樂門”卻是門庭冷落車馬稀,旺盛的景象不再來。
處在這種勢頭之下,再能沉得住氣的人也坐不住了。
這時候,梁培的手下向他建議,要麼像當年杜月笙一樣,派一幫流氓天天去“864號”搗亂,讓他無法辦下去;要麼報告日本人,栽他一個“抗戰”之罪,把賭場查封了……
梁培對手下的建議不置可否,關於如何對付葉漢,他早有準備。
再說葉漢的賭場開張以後,生意興隆,日進萬金,總算圓了老板夢。正在他躊躇滿誌的時候,突然接到梁培的請柬,約定他去“百樂門”敘同鄉之情。
葉漢並不心疑,把賭場交給狗仔打理,帶著邱老六前往。
這一次梁培十分客氣,早早地迎出門,攜手同登餐廳,由樂隊歌女伴唱,一邊飲酒,一邊欣賞。
從梁培的客氣裏,葉漢意識到梁培另有意思,隻是梁培仿佛很能沉住氣,一個勁地勸酒,說一些風花雪月。
不覺中一場席宴完畢,梁培仍不言他,請葉漢入舞場,領略“百樂門”舞女的藝技。“百樂門”的舞女十分風騷,梁培要求她們必須用盡手腕令客人滿意,因此,在跳舞的過程中,她們盡可能地把胸峰袒露出來,在客人的身上蹭來蹭去,秀發和麵頰也盡可能地在客人臉上留下馨香……
這一招果然有其妙處,一會功夫,葉漢就被撩撥得心旌搖晃,想入非非……正想著要把此項引進自己的“864號”,梁培恰好也來到身邊,他放下舞女,向葉漢做了一個“請”的姿勢,於是兩個男人便舞在一起。
葉漢感覺到梁培要說話了,果然,梁培幹咳一聲開了腔:“葉先生,你覺得‘百樂門’與從前比較生意方麵有什麼變化?”
葉漢搖頭:“沒注意到。”
梁培露出笑容:“葉先生果然是位稱職的管理人員,埋頭幹自己的事不問其他,很好!”
葉漢忍不住問道:“梁先生有什麼事嗎?如有事,直說無妨。”
梁培嚴肅起來,在忽明忽暗的霓虹燈裏,甚至顯出陰森來,突然問:“葉先生,傅老榕給你工資是多少?”
“每月700元。”葉漢不解,但仍然如實回答。
梁培搖頭:“太少了,像你這樣的人才怎麼才700元?傅老榕真是豈有此理!”
葉漢聽到此處,已明白了對方的意思,但仍不敢肯定,抬頭望著梁培。
“葉漢,”梁培突然又改變了稱呼,“你願不願意跟我幹?我給你每月4000元工薪!”
梁培果然是這意思,葉漢故作糊塗道:“可是,我正在打理‘864號’,抽不出身來。”
梁培冷笑道:“864號?那是我賞識你,準許你開設的。傅老榕算什麼東西?我幹嗎要買他的賬!我沒有看錯,短短的一段時間,你就把‘864號’開辦得有聲有色,甚至連‘百樂門’這邊的生意也搶去了。好,我們廣東又出了一位人才。”
聽了這一番話,葉漢委婉道:“‘864號’是傅老板讓我帶資金過來開辦的,這個……”
“‘864號’的資金我當然會劃給傅老榕。以後,就不能叫‘864號’這名字,應該改為‘小百樂門’,這名字好聽吧?”
葉漢苦笑,此刻,他心裏的感覺真是五味俱全。
“我知道你這半生受了很多不公平的待遇,主要是沒有遇上一個好老板。”梁培仍喋喋不休,“先是盧九虧待你,在他手下幹了近十年,到臨走還是一個荷官。不平之下,你才一走了之——盧九這有眼無珠的家夥也因此留下禍患,他若善待你,也不會敗走麥城。你後來的老板傅老榕也不是個東西,你替他立下汗馬功勞,也沒得到該得的好處,隨便打發一點錢,發配到這上海來。你以為上海是好闖的?三教九流,魚龍混雜,哪個是好惹的?哪個背後沒有後台背景?你小子走運,一來就讓我看上了,準你在我的眼皮底下開賭館,誰都把你認做我的人,地痞、流氓、日本人都不敢動你一根汗毛,你小子還真行,風風光光把生意居然做旺了!”
葉漢臉上的肌肉搐動著,想了很久才說:“一道籬笆三個樁,一個好漢三個幫,出門在外沒有幾個走得很近的朋友是立不穩腳的。梁先生對我的支持和幫助,葉某人已銘記在心,日後有機會……
這回輪到梁培臉上的肌肉搐動,但他仍不死心,在做最後努力:“過去盧九、傅老榕對你不好,並非所有的老板都是一樣的,最起碼我就很賞識你,隻要你答應把‘864號’改‘小百樂門’——”
到了這種時候,不直說已經不行了,葉漢避開梁培的目光:“我相信梁先生是一位很好的老板,絕不是盧九、傅老榕可以比的。而且我一直很信賴敬佩你,正因為信賴,我也敢向你吐露心裏話:實不相瞞,自從葉某涉足賭界,就有一個夢想,希望有朝一日能擁有自己的賭場,不再給別人打工。我闖蕩上海的目的,就是想獨立門戶,等湊足交付傅老榕的錢,然後一起還他。謝謝梁先生對我的支持,以後有機會,一定加倍償還。”
聽到此處,梁培反而平靜下來了,望著葉漢點頭道:“拿破侖說過,‘不想當元帥的士兵不是好士兵’,我也想說不想當老板的打工仔也不是好打工仔。葉先生果然有誌氣,就憑這點,我認了你這個朋友!”
這時,“百樂門”的一位小頭目過來向梁培請示什麼,葉漢告辭,梁培一把拉住:“葉先生不要走,再陪我跳一會兒。”轉臉叱罵手下,“沒見我正忙嗎?滾蛋,丟那媽!”
葉漢脫不了身了,隻得陪梁培跳完一曲。
下一曲開始,葉漢推說累了。梁培說:“正好我也累了,去休息室裏哥倆聊聊天。”
葉漢跟著去了休息室,侍女送來水果、飲料,梁培很有感觸道:“我雖是法國留學生,說到底也是打工仔出身,受盡別人的管束、盤剝,所以我最理解你的心情。誰不想做老板?可是萬千打工者當中,又有幾人能做成老板呢?我很賞識你。真的,從個人利益出發,我希望你成為我的馬仔,像替傅老榕賣力一樣,為我立下汗馬功勞。可是我不能太自私,隻顧自己而妨礙別人的前程——我是讀書人出身,知道這是最不道德的行為。”
聽到這裏,葉漢的眼睛潮了,感到讀書人就是不一樣,若換了盧九或傅老榕,這種情況早已火冒三丈,當場撕破麵皮……梁培這份雅量不是任何人都可以做到的。
因盛情難卻,葉漢在“百樂門”一呆直到下午才離開。一出到大門口,隻見幾位手下慌慌張張向他報告:“葉、葉先生,大、大事不好,我們的賭場完、完蛋了……”
葉漢吃了一驚,如挨當頭棒喝,問道:“說慢一點,我們的賭場怎麼了?”
一位說:“一句話也說不清楚,回去就知道了。”
葉漢這才發現這幾位手下都被打得鼻青臉腫,有的連話也說不清楚。他意識到問題很嚴重,疾步往回趕。
來到“864號”賭場門外,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一幅慘不忍睹的景象:招牌砸了,場內一片狼籍,新購的100架“吃角子老虎機”全部被砸成廢鐵,8張輪盤賭台被打爛,三十餘間賭廳內全是打碎的窗戶玻璃、撲克牌、爛賭具……
百十名員工和侍女跑的跑,躲的躲,剩下10餘名親隨全部被打傷……葉漢聲嘶力竭地吼叫,一會,狗仔、邱老六不知從哪間賭廳爬了出來,葉漢衝過去大聲吼道:“為什麼,這是為什麼?!”
邱老六道:“我也不知道為什麼,反正一夥日本人在中午過後來到這裏,說我們這裏是抗戰分子的窩藏處,不容分辯就一頓亂打亂砸,嚇得賭客不要命地逃跑。我們上前論理,他們……他們竟動手打人,手裏拿著什麼,就用什麼打,根本不顧你的死活。”
狗仔哼哼嘰嘰道:“我的頭給槍托砸了,好痛,哎喲……”
葉漢跺著腳道:“日本人中午到這裏,為什麼不早向我報告!”
一位到百樂門向葉漢報告的手下說:“我們早就到百樂門門口了,一聽說是找你的,保鏢說,他們老板有吩咐,不許任何人找葉漢,還要趕我們走。”
葉漢心裏“咯噔”一下,什麼都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