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冷風蕭瑟,月光羸弱。
青竹打著紅燈籠,一聲不響地跟在我來到土包前。
這土包以前是一個窯洞,燒磚的窯洞,現在是我父母的埋身之所。
沒有墓碑,洞口用青磚砌上,看起來根本就不像是一座墳墓。
站在洞口前,盯著那封閉的青磚牆,我一時間陷入了沉默。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往事,有自己不想回憶的過去。
有些事情,一旦回想起,苦不堪言。
我一直都不認為自己是個多愁善感的人,因為那樣隻會讓人墮落。
但唯獨這件事,我不想回憶起,也從沒有跟人提及。
麵對痛苦的回憶,我選擇了遺忘。
有一點或許黃小容說得很對,那個時候我已經開始記事,正是最需要父母關愛的年紀。
我一直都不明白,他們為何要那樣做?怎忍心拋下一個六七歲的孩子?
當傷心到一定程度的時候,便會產生恨。
我恨自己的父母嗎?
恨!
多恨?
最開始的時候是傷心痛苦。後來看著別人家孩子上學放學都有父母接送,早上吃著熱騰騰的早餐,晚上燈下陪伴做著功課,怨恨的種子便在我心中埋下了。
事實上,我並不像黃小容調查中說的,一個剛開始記事的孩子,麵對自己父母的自殺離世,依舊像正常人那般生活,與其他孩子一樣……
她調查得還不夠仔細。
我曾經傷心過一段時間,隻是不想在人前表現出來。那段日子,幾乎每到夜深已人靜的時候,我都會獨自一個人偷偷來到這裏,呆呆地盯著這座封閉的窯洞墳墓。
數不清多少次想將青磚牆拆了,走進洞裏麵看看他們,但每一次都沒有成功。
那段日子到底是怎麼熬過來的,上學、放學、剩下的時間便是在院子裏麵練槍。
阿公從來沒有跟我解釋過父母的事情,也從沒有安慰過我,爺孫倆就像是形成了某種默契,從來沒有提及這件事。
這種怨恨一直持續到這幾年,自己接替阿公的位置當上喃麼法師,看到了許多生死,才漸漸變淡。
或者說在心中埋藏得更深了!
這幾年,我沒來過這裏,直到黃小容調查自己,翻起舊事,我才漸漸回想起……
……
盯著土包,我緊握拳頭,身體不由自主地輕微顫抖,心情複雜,難以用言語去形容。
將近二十多年的時間,從開始的懵懂痛苦,到後來的怨恨、不解、釋然、遺忘……
這是一個用時間去熬煉的過程。
都說時間會讓人忘掉一切,它是一劑最好療養心傷的良藥。
然而有些事情,會隨著時間越來越深刻,到最後並不是遺忘,而是將它埋得更深了。
就在我彷徨、茫然、不知所措的時候,忽覺自己緊握的拳頭,被一隻冰冷的手掌包裹著。
青竹來到我身邊,看著我輕聲道:“你要進去看看他們嗎?”
“我……”
“進去吧,你心裏麵一直想進去看看,隻是沒勇氣拆這堵牆,你在害怕對不對?”
“我沒有怕,我怕什麼?”我咬牙道。
青竹搖頭,柔聲道:“當初你阿公在這裏砌了一堵牆封住了窯洞,同時也在你心裏麵砌起了一堵牆,將真正的你鎖在裏麵。”
“你要想真正走出去,就必須自己動手將它拆掉,沒有人能夠幫你,我也不能……但是,我可以陪你一起麵對。”
青竹看著我,幽幽道:“我喜歡自強勇敢的男人,而不是膽小懦弱。”
我扭頭看著青竹,四目相對,我歎了一口氣道:“好,該麵對的總要麵對,我帶你進去看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