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華華哽咽不止，一雙清澈的大眼睛狠狠地看著遠處。
（五十九）
華華八歲那年臘月，爺爺的病情突然變得很嚴重。
奶奶年老體邁，隻好請了村子裏一個識字人，跑去鎮子上給華華爸爸發了一封電報，叫他趕緊回家。
那段日子，奶奶終日守在爺爺身邊，給他喂飯，洗身子，幫他揉背……總之，她老人家就被這事給拴住了，時刻都不能脫身。
這樣，華華身上的擔子比以前更重了，除了上學之外，還要幫奶奶做很多力所能及的家務活。
當然，華華對於爺爺的病，打心裏頭難過，但從來都不顯露出來。而當時，她隻有八歲。
臘月二十五那天，爺爺一口氣沒上來，就那樣安靜地去了。
他臨走時，嘴裏還念叨著華華的名字……
也許在爺爺心裏，華華是個可憐的孩子，沒有得到父母關心和疼愛的孩子。因此，他什麼都能放下，唯一放不下的，就是他八歲的小孫女。
當華華放學回來時，才發現爺爺去了。這是她第一次見死去的人。
親房鄰居都為此而忙得不可開交，有的從外地請風水（俗稱陰陽）打墳看地勢，有的跑鎮子上趕集買香蠟紙火，發電報，還有些村婦連自家的孩子都帶來了，讓他們幫忙擇菜洗碗燒鍋。早在幾年前，爺爺就已經給自己和奶奶準備好了棺木，現在隻需要請木匠趕出一副棺材，省事多了。整個小院子裏，刨木聲，電鋸發出的震耳欲聾的“嗚嗚”聲，小孩子的吵鬧聲，夾雜著“孝子”（一般指子女）們淒淒的哭聲，鬧騰騰的。
這個本來就破碎不堪的家，現在都亂成了一鍋粥……
就在這時，華華爸爸發來電報說，他正在忙著為一位病人做手術，暫時不能回來，隻給家裏寄來了一千塊錢。
再說，他是蘭州某醫院的院長兼主刀醫師，不能脫身也情有可原，救苦救難嗎！
華華媽媽在一家報社當主編，隨便找了個理由，就那樣給推辭掉了。
哎，可憐老人苦了一輩子，到頭來連自己的親生兒子都見不上，怎一個淒慘了得……
當別人都為過大年而忙碌著辦年貨時，當別的孩子都幸喜若狂地喊著要父母給自己買新衣服買鞭炮爆竹時，華華家裏卻陷入一片淒涼之中。
一個大好的年，喜慶的日子，合家團員的日子，孩子們早早就念在嘴邊的日子，就這樣過了……
後事就這樣草草地辦完了……
而這個家，卻陷入了一片冰冷之中。因為奶奶見爺爺走了，傷心固然傷心，更慘的是，她的身體也一日不如一日。
而華華呢？她的夢，長大了要和爺爺奶奶一起去城裏享福的夢，已經破滅了一半。
奇怪的是，爺爺走的時候，華華卻沒有流淚，哪怕是一滴！是的，她的確沒有，這讓奶奶心裏頭起了那麼一個小疙瘩。
那天，奶奶問華華：“孩子，爺爺活了一輩子，也苦了一輩子，但是在爺爺心裏，最關心的，就是你這個小孫女啊……”
很顯然，奶奶是在給自己解心裏頭的那個積鬱很久了的疙瘩，雖然沒有任何惡意。
聽到這話，華華突然就哭了起來，而她在爺爺剛去世的時候時，卻沒有流過一滴眼淚。
“奶奶，華華還小，等華華長大了，一定要給爺爺買很多很多東西，汽車，房子，衣服，以及很多很多的錢。華華心裏明白，爺爺生前最關心的人，就是華華！可是，奶奶，華華雖小，但要學會堅強，學會麵對一切總該要麵對的東西，華華乖，華華不哭……”
小華華哽咽不止，一雙清澈的大眼睛狠狠地看著遠處。
看得出來，她雖然隻有八歲，卻懂得很多事情，能說出很多其他孩子想都想不到的話。
當時，華華哭著，奶奶也哭著。奶奶抱著小華華，一老一少對著土牆壁痛哭了一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