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媽媽的臉色白了。
我們兩人相對站著,目光交接著。
我看著她,她躲著我。
隨後撲通一聲,我眼看著趙媽媽跪在了我的麵前。
“對不起,我……我不知道該對你說些什麼,可是我……我是真的很疼那個孩子的……”
“對不起,我真的……真的想過要阻止這一切的。都是命,都是命啊……”
又是撲通一聲,我緊跟著也跪在了趙媽媽的麵前。
我說,我要答案。
我要真相。
“那個女嬰送來的時候,是一月初七,因為是早產,雙腎發育的不好,造血功能也有障礙。她被我們安放在福利院裏的保溫箱裏,堅持了整整三個星期……最後,還是走了。”
“臨走前,小嘴兒裏還叼著一個奶嘴,小手緊緊攥著我的手。我知道,她從出生起,就沒見過自己的媽媽,也沒吃過一口母乳。”
“明知道孩子沒有發育完整,為什麼要提前剖腹?明知道風險很大,為什麼把她送來這個福利院?這些事,原本就不是我們應該問的。愛天使福利院,從很早很早以前就有個罪孽無度的名字——天使再造實驗基金會。”
你相信麼?
在這個世界上,隻要有足夠多的錢,就可以買斷任何事情。
權力,特權,親情,愛情,甚至健康和生命。
“最早成立這個基因會的人是一個叫查理斯的M國勳爵,他有一個心愛的獨生女。一出生就被查出了嚴重的先天性心髒病。心髒移植手術,在那個時候還沒有被現代醫學廣泛應用。願意捐贈器官的人,更是少之又少。為了能讓女兒活下去,他重金聘請世界各地的名醫,成立了一個叫做天使再造的組織。搜羅了各類適齡的孤兒……”
“那些孤兒,沒有父母,沒有背景,他們的生死根本不會有任何人在乎。再後來,這個秘密的實驗基地湧入了越來越多的資本。因為在這個世界上,能夠淩駕生死,逆天續命的事,永遠是最讓人孤注一擲的……再到後來,事情越發失控了下去……以研究人體奧義的各類實驗開始相應展開,終於吸引了政府和國際維和組織的注意。”
“愛天使經過了幾次搬遷,最後漸漸歸於純粹的福利機構。但是,即便在陽光普照之下,也依然會有陰影的存在。隻要有人有錢有權,隻要有人為了某些重要的人,某些重要目的,惜一切代價……就總有不對等的交易存在……隻是很多時候,做得不再那麼明目張膽而已。”
趙媽媽撐起跪到發麻的身子,從床下拽出一個箱子來。
“每一次要搬遷,就意味著之前的某些事,要被徹底磨滅掉……我在愛天使二十多年了,真希望有一天……我們再也不用走,不用躲。所有的孩子,都不會因為他們生而不同才被人打上商品的標簽。他們一樣有資格在這個世界上活得足夠久,足夠好。”
趙媽媽拿出了一個白瓷的小瓶子,雙手捧在我的麵前。
“那孩子留剩下的一小把灰,我想著她沒爸沒媽,甚至一出生就是為了給別人治病而存在的。這樣的孩子,投胎投得苦,我將她帶在身邊,以為能給她點慰藉。既然你找來了,你自己拿著吧。看你這個樣子,多半也是不知情的。我當時就想,怎麼會有媽媽那麼狠心?不管是為了錢還是為了什麼也好,寧願把自己的孩子剖出來救人家的命?唉,不說了,不說了……”
趙媽媽低頭,用袖子擦抹著眼角。
我呆呆看著手裏的白瓷骨灰盒,顫抖著,一點一點打開。
灰白的顏色,像我眼前這個不清晰的殘忍的世界。
我突然彎下身子,發出一聲淒厲的喊叫。
我不知道,這喊聲聽在別人的耳朵裏有多抓狂多絕望,可除了這樣放肆的發泄和嘶吼,我不知道我應該怎麼去回應這個操蛋的世界!
趙媽媽說,我的女兒是為了給一個生病的孩子提供臍帶血,而被提前引產下來的。
隻可惜,輸送的過程中出現了罕見的排異反應。
手術不得不中斷。
生病的孩子隻能另等其他的機會,而那個作為捐贈者的孩子,就像一個被拋棄了的工具人一樣——成為壇子裏這一小捧骨灰。
她本來應該有個很好的人生。不,或者說她本來就不該出生!
老天沒眼,沒能成功的配型讓一個孩子絕望,讓另一個孩子白死。
老天有眼,世間殘忍疾苦遠超人性的想象,所以寧願早早將她帶走,渡劫……
這兩個孩子,如果都能活下來,該有多好?
她們明明有著十分相近的血緣,有著十分奇妙的牽絆。
她們的父親是同一個人。母親,是,失散多年的雙胞胎姐妹……
靳寒川,你還是人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