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七叔的破爛平房裏,他倒頭就睡。
我去煮剛才沒煮完的粥,那個男孩子還躺在那兒一動不動。
從昨晚到現在,他好像完全沒有變過姿勢。
麵朝上直挺挺地躺著,他這樣根本不像一個活人,就像是一具屍體。
我悄悄走過去看他,他雙目緊閉,黃黃的發絲貼在他的腦門上。
其實,他和七叔不太像,他比七叔好看太多了。
我從小沒怎麼接觸過同齡人,連大人看到我都害怕,別說是同齡人了。
我好奇地盯著他看。
忽然!
一直陷在昏迷中的男孩子,猛的睜開了眼睛。
毫無征兆的,就像是有雙手扒著他的眼皮強行讓他睜開一般。
我嚇得後退一步,一屁股坐在地上。
水泥地麵凹凸不平的石塊硌到了我的屁股,我疼的叫出聲來。
我把七叔給驚醒了,他煩躁地睜開眼瞪我一眼:“鬼吼鬼叫什麼?”
“他!”我指著小七:“他醒了!”
我以為七叔會高興地起來查看,誰知他用一種很奇怪的眼神看著我,嗬嗬笑了一聲,就翻過身去繼續睡覺了。
我再去看向小七,他的眼睛又合上了,仿佛從來沒有睜開過一樣。
忽然有一種詭異的感覺在這個屋子裏蔓延,滿屋子的腐朽的味道伴隨著七叔震天響的呼嚕聲。
這時煮粥的鍋開了,鍋蓋被氣浪掀起來嘩啦啦直響,我趕緊過去看鍋。
粥熬好放涼了之後,七叔也醒了。
他起來牙也不刷就喝了一大碗,剩下的小半鍋丟在我麵前:“吃吧,吃飽了晚上早點睡!”
我瞅著黑乎乎的勺子柄都沒入了粥裏,頓時也不怎麼餓了。
“那他呢?”我指著小七說。
七叔沒理我,大聲幹咳著走出了房子。
我盛了小半碗去喂小七,但他的牙關閉得很緊,我使勁用調羹啟開,把粥灌了進去。
但是粥順著他的嘴角直往下流。
我費了九牛二虎之力,也沒喂進去半口。
我喂小七的時候,七叔就倚在門框上看著我喂。
他也不說話,嗬嗬幹笑兩聲就繼續看著我。
我總覺得七叔的笑聲裏另有內容,但我不明白。
我隻是一個五歲的孩子啊,什麼都不懂。
晚上吃了粥之後很早就睡了,第二天早上七叔回來,他的臉色很差勁,黑漆漆的。
他這次連肉包子都沒給我,進屋之後倒頭就睡。
一連幾天,我都是靠吃白粥度日的。
煮一鍋粥,我吃小半鍋,七叔吃大半鍋,剩下半碗去喂那個小七。
但是他一粒米都沒吃進去,我很奇怪他不吃東西是怎麼活著的。
到了這天傍晚,七叔照例喝完粥就準備出去,家裏來了幾個人。
那幾個人探頭在門口張望了一下,沒進來,找了塊磚頭墊著在門外坐了下來。
七叔站在他們麵前,悶悶地吸了半支煙,咳了好幾聲開口:“你們來找我也沒用,我就是個看墳人,我沒那個本事。”
“那個東西鬧的太厲害了。”一個四五十歲的中年男人歎著氣道:“昨晚我老婆又給我托夢,哭的比上次還厲害,說她天天被鬧的睡不好吃不下的,這樣下去,她就要我下去一起去陪她了!”
“是啊,我老娘也給我托夢。”一個矮胖胖子隨聲附和道:“說是我上次給她燒的紙錢和衣服,都被那個東西給搶走了,她現在沒有衣服穿,哭了半宿呢!”
眾人七嘴八舌的,七叔聽的心煩,脫下鞋使勁敲了敲門板,粗聲粗氣地道:“你們找我我也沒辦法,我要是有本事還窩在這裏?出去出去!”
七叔把他們拽起來往外拉,一個大娘哭道:“你就算給你家兒子積積陰德嘛,也讓他以後托生個好人家……”
聽了大娘的話,七叔更惱怒,找了根棍子就作勢要打過去,把眾人都嚇走了。
七叔佝僂著背立在門口喘了好一會的粗氣,丟下了棍子就了。
我知道他是去墓園看墳了,第二天早上才回來。
我去外麵的水池打水,剛剛走到水池邊,忽然不遠處一個聲音在跟我說話。
“小姑娘,小姑娘!”
我順著聲音來源處看過去,剛才的那個大娘正貓著腰向我招手。
我放下盆子跑過去,她笑嘻嘻地看著我,在我的手心裏塞了兩顆巧克力糖:“你是老七收養的小丫頭吧!”
我隻顧著低頭看我手心裏包裝漂亮的巧克力糖了,以前爸爸也給我買過,我好久都沒吃過了。
我貪婪地看著,那個大娘壓低聲音小聲跟我說:“丫頭,看你年紀小怪可憐的,大娘跟你說啊,你趕緊逃命去吧,別留在這裏了。”
我莫名地抬起頭來,手裏緊握著那兩顆巧克力糖,看著大娘。
“那屋裏的。”大娘用下巴指了指屋裏躺著的小七,聲音壓的低到不能再低,鬼魅地很:“老七的那個兒子,已經死了很久很久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