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聲音怎麼那麼熟悉？
我回頭看過去，隻見在漆黑的夜色中，一個個子矮小，穿著藏青蘭團花襖子的老太太站在那兒。
是奶奶！
我正驚訝她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裏的時候，白無常伸脖看了看，立刻瞪著血紅的眼珠子，大聲喝道：“李梅枝！你死了數日，一直在躲避陰司，你身為鬼魂還留戀人間，我們立刻要把你拿下！”
“我跟你們走。”奶奶從從容容地說：“不過我有個條件。”
“你是個鬼，跟我們講什麼條件？”
“季忍冬是我孫女，她陽壽未盡，道士給她布了八陽陣多留她七天的命，你們放了她，如果七天之內她還沒能複活，你們再來帶走她。”
“你說陽壽未盡就陽壽未盡？”黑無常的咆哮聲震耳欲聾，幾裏地都能聽得到：“李梅枝，今天你得跟我們走，季忍冬也得跟我們走！”
“如果你們強行帶走我們，到時候我見了閻王爺，可有話要跟他說。”
“你有什麼話說？”
“你們昨日在一個活人麵前現身，嚇得那個女孩子現在還在醫院裏，你們陰司是不能在活人麵前現身的，這點常識都不知道嘛？而且身為黑白無常，連人和鬼魂都分不清！”奶奶大笑了一聲：“真是可笑！”
黑白無常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麵露出尷尬之色。
奶奶說的應該是昨晚他們把才嬸的女兒敷麵膜當做了畫皮鬼的事情吧！
他倆瞅瞅奶奶又瞅瞅我，扭過頭湊在一起嘀嘀咕咕：“怎麼辦？昨天那事上麵還不知道。”
“季忍冬肯定得帶走，我們還能被一個鬼給嚇唬了？”
“那如果她真的跟閻王爺說怎麼辦？”
“不如拔了她的舌頭？”
“老八，你想死了是吧？要知道昨天晚上可是你認錯了人的！”
倆人叨咕了半天，奶奶站在離我不遠的地方一直看著我。
忽然，我覺得奶奶的眼神很慈愛，有一種暖流緩緩地流進我的身體的感覺。
我也看著奶奶，一時之間不知道說什麼才好。
黑白無常終於叨咕好了，白無常搭在我肩膀上的手忽然鬆了，隨即，從他的袖筒裏飛出了一個明晃晃亮晶晶的大鐵鉤子，一下子就把奶奶的脖子給勾住了，一直勾到了他的麵前來。
白無常推了我一下，我跌坐在地上，那隻已經邁進了鬼門關的腳縮了回來。
“季忍冬！”黑無常凶神惡煞地俯視著我：“我們就再給你七天的時間，七天內我們會再來帶你走，到時候天王老子都救不了你！”
說著，他們就轉過身去，白無常用鐵鉤子勾著奶奶的脖子就踏進了鬼門關。
“奶奶。”我嗓子眼裏咕嚕咕嚕響，憋出了兩個字。
奶奶回頭看看我，忽然她跟我笑了笑：“忍冬，好好活著。”
忽然，有一種特別特別難受的感覺從我的心底升起，我蹣跚著從地上爬起來：“奶奶.……”
“回去吧，你現在是新鬼，別亂走。”奶奶向我揮了揮手。
她的笑容夾在她臉上深深的皺紋裏，我真沒想到奶奶會突然出現救了我。
我原來以為，她很討厭很討厭我，討厭到憎恨。
但是現在，奶奶為了救我被黑白無常給帶走了，本來她可以一直留在人間守著哥哥的。
奶奶被黑白無常拉扯著越走越遠，看著她幹瘦的身影就要消失在我的眼前了，我拔腳追了幾步，一開口眼淚就流了下來：“奶奶！我會照顧好哥哥的！”
奶奶的身影終於消失在那白茫茫的迷霧中，她低啞蒼老的聲音從遠方傳過來：“忍冬，也照顧好你自己。”
“奶奶！”我使勁大喊著：“奶奶！”
但是，奶奶的身影已經消失不見了，空地上空回蕩著我自己的聲音。
我跌坐在地上，眼淚一顆顆掉下來，然後消失在空氣中。
“奶奶。”我哽咽著：“我上次問你的問題你還沒回答，你是不是很討厭我？”
不過現在好像不需要回答了。
她不討厭我，甚至她像愛哥哥一樣愛我。
我想起奶奶看我的最後一個眼神，軟軟的，暖暖的，令我想到了爸爸，想到了媽媽。
我哭著回到了家，一飄進屋就看見了我哥正坐在我的房間門口的輪椅上，看著躺在床上的我。
我慢慢走過去，我哥正半閉著眼睛，黑色的頭發還是遮住了臉，嘴裏正念念有詞。
我靠近他，想聽他在念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