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羅伽做了一個夢,他夢見神山的雪都化了,緋色的地表裸露在外,溝壑縱橫,上麵結著透明的冰,像冰糖葫蘆的糖衣。
他佝僂著背踱行,不知道要往哪裏去。
冰花積翠在襤褸的墨綠色衣衫上,宛若海中最後一株藻荇被凍僵,內陸一汪死水凝結成霜。
太冷了,樓羅伽從來沒遇見過這樣冷的神山,從未有過這樣冷的體溫,冷到精疲力盡,冷到滿心傷悲。
他聽見自己的身體在開裂,聽見腳上暗色的晶石被磨平,聽見悲愴在心底生根發芽,無邊的悲愴,海嘯一樣的悲愴,聽見無數的聲音。
有時又會聽見其他的聲音,熟悉的、溫熱的、倉皇失措的、不顧一切的……
讓他想起幹燥柔軟的嘴唇,閃爍跳躍的星火,還有……一雙眼睛,像海底燃起的火,夜幕明亮的星。
那是誰?樓羅伽問,那個人是誰?
沒有人回答他。
他在神山走了好久,久到已經忘記為什麼到這裏來,久到快要走到生命盡頭。
突然,他的腳步一頓,抬起遍布暗紅色枝丫的臉頰,眼中有一抹光亮閃爍,幹裂的嘴唇喃喃,“……銀…”
“……燈!”樓羅伽猛地睜開眼,意識卻還飄忽在那片緋色的雪山,“我是,我是為了見銀燈才——”
冷風襲來,吹得他遍體生寒,樓羅伽混沌的大腦頓時清醒,他坐起來,周圍一片昏暗。喵喵尒説
原來是篝火不知什麼時候熄了,一點殷紅的火星苟延殘喘,散發的餘熱甚至不能照亮方寸之地,他一個人躺在床上睡過去,難怪會覺得陰冷不已,還糊裏糊塗地做了那樣奇怪的夢。
他從床上下地,摸著岩壁往外走,“銀燈?”
沒有人回應他。
出去了嗎?怎麼也沒說一聲?
樓羅伽走出山洞,外麵風晴雪霽,神山所有的輪廓都收歸眼底,雲霧散去,碧藍萬裏,難得是個好天氣。
山坳裏沒有石怪作亂,遠處沒有冰雪紛繁,天空之上也沒有轉折跳躍的金斑閃閃。
他走了?
樓羅伽不知道自己怎麼了,他在那個陰冷昏暗的山洞裏等了三天,沒有星力點燈,沒有篝火獨明,隻一個人沉默著隱匿在黑暗裏,寂靜無聲。
等到狂風怒號,等到霜雪如刀,等到月長星消,山麓海樹金雲曉,峰巔西風雪浪高。
在等什麼?他自己也不知道。
他隻記得腦中最後一點關於銀燈的畫麵,那個人那樣溫柔地看著他,仿佛他是世界上最珍貴的寶貝,說,“愛,就像你和我。”
一片昏暗中,樓羅伽怒氣上湧,一把掀翻了銀燈床邊的桌子,黑色的衣袍墜地,整齊的紙張也散落,勾畫法陣的星墨濺射在牆壁上,白淩淩地,閃著細光。
“愛?……騙子。”
沒有人知道樓羅伽為什麼在神山呆了那麼久,也沒有人知道有鱗目為什麼重新迸發出光亮,就像沒有人注意過雲之國是什麼時候突然發展起來的。
等他們回過神時,庭院的高牆已經形同虛設,深淵的邊緣越來越廣闊,不再擁擠逼仄,反而廣袤無比,連天光都直接映照到底。
雲之國的疆域不斷靠近神山,甚至囊括了山麓那片海一般的參天巨林,星子們開始尋求更為強大的東西。
吞噬多少的星星才是極限?
樓羅伽不知道,隻知道如今在庭院,他的引力可以不眨眼地瞬間撕碎一顆中子星,就像碾碎一枚土塊,唯有四大占卜師合力,才可與他一戰。
可多強大,才算強大?
他總會想起那天分別之時的話語,忍不住一遍又一遍地揣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