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告訴格雷,對他們不需要虛張聲勢。
但問題是,這句話要怎麼才能傳達給對方呢?
……
“砰、砰、砰。”
突然響起的敲門聲,讓格雷手一抖,拿著的書差點砸到臉上。
說實話,他現在狀態實在談不上好,大腦依舊有些昏昏沉沉的,渾身也充滿怠惰感——但這並不影響他想到沒讀完的小說時的心動。
“格雷,我可以進來嗎?”
門外傳來的是裏夏爾的聲音。
“請進。”
格雷迅速把小說藏了起來,油然而生一種上課時看課外書,差點被老師逮到時的心虛。
隨著極輕的腳步聲,栗發的少年走了進來。他站在床前看著格雷,默默地打量著他,很長一段時間都沒有說話。
“什麼事?”
最後還是格雷主動打破了沉默。
“我已經從梅特裏希他們那裏聽說了。你的狀態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我和他們解釋過了。”
“那樣的根本稱不上是解釋。”
也許是因為曾經在死亡線上掙紮過的經曆,當裏夏爾收斂了笑容,用平淡的語氣和別人說話的時候,往往給人一種與年齡不符的壓迫感。
格雷不得不默念“我現在是維因我現在是維因我現在是維因”,才勉強打消了作為艾涅斯特時的心理陰影。
“和你在那裏的經曆有關嗎?是什麼……後遺症嗎?”
雖然裏夏爾說得隱晦,但格雷很快就領悟到他指的是哪裏。兩人第一次相遇的地方——貝德的地下實驗室。
這讓他怎麼回答?肯定還是否定?
格雷有些傷腦筋。
說是吧,這其實是他自己作的結果。說不是吧,這份代價沉重的力量的又確實是貝德給予的。
見格雷長時間不說話,裏夏爾便把這份沉默當成了肯定。
“去醫院看看吧,好嗎?”
“看不好。”
格雷直截了當地說。
對於知道維因經曆的裏夏爾,格雷沒有像對梅特裏希他們那樣敷衍。
他說的是真話,即使去了醫院也沒有什麼意義。
由於被提前救出的關係,維因沒有原作那樣強大。像昨夜那樣頂著魔導器的壓力,連續使用高殺傷力的魔法,會給身體造成不可逆的損傷。
放在遊戲裏,相當於直接削HP上限,加血都加不回來。
而解決方法其實也很簡單——隻要不再那麼拚命地戰鬥就行了。但格雷每次這麼想,都覺得是自己給自己立Flag,不得不及時地打住。
更何況,維因的體質和普通人的差異實在是太大了。一進醫院,肯定會被檢查出來異常。
他不想給自己找事。
維因在刺殺布瑞斯一事上耗費了太多精力,艾涅斯特那邊為了善後工作又忙成狗,縱然格雷習慣了雙開,也有點頂不住了。
他現在隻想做一條安安靜靜的鹹魚。
聽到這句回答,裏夏爾握緊了手,力量之大甚至令關節處有些泛白。過了半晌,他像下了極大的決心一般,開口說道。
“那你要不要去一趟帝國呢?我認識帝都的一個醫生,在我知道的人裏,他的醫術是最高明的。
雖然我不能斷言一定能看好你,但是,試一試吧?”
明明處在提供幫助的立場,裏夏爾卻說得像是在懇求別人一般。
“我不會去的。”
“為什麼?!”
格雷知道裏夏爾說的是誰。自從相遇之後,他一直在猜測裏夏爾出現在帝國的目的。
現在看來,他是選擇了那位魔素學學者,作為重生後唯一聯係的隊友。
但即使是那個人也解決不了維因的問題。更何況眼下,他是不可能拋開眼前的局勢跑去帝國的。
“我走不出去的,裏夏爾。我永遠都沒有辦法從過去中掙脫出來。WwWx520xs.com
你覺得我是那種為了一點可能性,就把傷口暴露在別人麵前的人嗎?
去看醫生,就意味著被提醒‘曾經發生過什麼’,意味著再次把生命交到別人手上。對我來說,那是比死還難受的事。”
“維因”曾經用類似的理由蒙過了“艾涅斯特”,所以格雷本以為裏夏爾聽到這些話後,不會再繼續這個話題。
但是裏夏爾不僅沒有那樣做,反而用平靜的、帶著一縷悲哀的眼神注視著他。
“格雷,你已經不是一個人了。”
啊?
這和他剛才說的話有什麼關聯嗎?格雷的思維有點沒跟上來。
看到他不明所以的神色,裏夏爾繼續用平靜的語氣說道。
“我沒有輕視你的痛苦的意圖,但我不同意你說自己走不出去的看法。
你收養了梅特裏希和澤洛斯。我想問你,一味地沉浸在過去的人,真的能做出這種事嗎?
也許在不知不覺間,你已經在向前走了,請不要否認自己的努力。”
“不管過去發生了什麼,你現在都不是一個人了。你的身邊有梅特裏希、澤洛斯和漢斯。如果不介意的話,還可以加上我。
我們都想盡力幫上你的忙,也請你不要把依賴別人當成是一種負擔。”
格雷沒有再和裏夏爾爭辯下去。
——你說的,我都知道。我知道的。可是……
格雷的身份注定了他無法真正的依賴別人,甚至無法做到坦誠相待。裏夏爾說得再多,也沒有什麼作用。
但是對方話語中的真摯讓他躊躇了。
他發現,自己總是很難推開這種純粹的好意。
格雷有些不自然地偏開視線,向後倒在了床頭上。
“我知道了。
我會……考慮的。”
……
裏夏爾關上門,靠在附近的牆上,無聲地歎了口氣。
他本來想問問梅特裏希,能否能回憶起那個叫“維因”的人與刺殺案的關聯。但聽說格雷的消息後,這件事就被他暫時後延了。
他不知道自己說的話格雷能聽進去多少。他現在隻是後悔,為什麼沒有在那間實驗室多停留一會,多調查一會。如果當初那樣做的話,現在至少能多些線索,不至於這麼束手無策。
格雷這個人太過驕傲了。
雖然這段時間表現得趨於正常,但一旦涉及到核心問題時,他立刻變回了那個滿身是刺的青年,頑固地抗拒別人走進自己的內心。
裏夏爾對那位同伴的醫術懷有極大的信任。但在本人不願意的情況下,他也無計可施。
除此之外,還有一件困擾著他的事。
裏夏爾意識到,布瑞斯的死亡,不光是自己,還會給另一個人帶來巨大的影響。
——艾涅斯特。
因為接二連三的背叛,存在意義被否定,在崩潰後走向瘋狂的羅蘭迪亞的英雄。
沒有人能動搖他,也沒有人能把他喚醒。即使屠戮愛戴自己的民眾,殺死曾經信任的副官,也不會感到一絲一毫的躊躇。
在自身步入毀滅的同時,也給世界刻下了慘痛的傷痕的青年。
這一次,布瑞斯的提前離世會給他帶來什麼改變嗎?
其實在剛聽到那個消息的時候,裏夏爾不可避免地產生了一絲希望——既然艾涅斯特的轉變是布瑞斯一手促成的,那麼布瑞斯死了,他會不會就不再陷入瘋狂了?
但是裏夏爾不敢賭。
不管是過去還是現在,他和艾涅斯特除了廝殺外都沒有什麼交集。他既不了解艾涅斯特,也拿不準他當前在想些什麼。
為了阻止那個強到非人的男人,他們付出了太多的鮮血與犧牲。作為被留下來的最後一人,裏夏爾已經沒有天真的資格了。
噩夢裏閃現的,永遠都是倒在血泊裏的,遍體鱗傷、肢體不全的同伴。以及在他們的上方,高高地舉起屠刀的惡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