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好不容易爬上自家兩米多高的大門斜瓦上試圖看盡整座小鎮時,我手中剛剛掰成兩半的紅石榴在盤腿坐下間有一半沒能拿穩從手中落下,咕嚕咕嚕地滾下了因水汽而顯得格外灰黑的瓦簷。
咚的一聲,不大不小,很快淹沒在了一直從底下傳來的雜亂的腳步聲中。
那是我家府邸下人們進進出出搬東西的動靜,那聲音從早上就陸續不斷,一輛輛承載著大大小小物品的馬車停在我家門外的長街上,一直延至府邸兩邊的圍牆轉角。
這些天,我同被貶了官的爺爺從京都遷至故鄉澹州,從安置家私到落戶沒少忙活。
從早到晚我的耳邊總是不得靜,周圍人匆匆的腳步聲與言行動靜總能從大門一路通過大院延至府邸的各個角落。
時年正值早春,天是陰灰色的,沒能降下蒙蒙細雨,但空氣裏飄匿著的氤氳水汽籠著整座鱗次櫛比的斜瓦小城,讓身處其中的人無端覺得輕薄的衣衫上都沉澱著一絲屬於末冬的餘寒與刺冷。
我拂了拂衣袂,猜測那落下的半邊石榴沒砸到人,索性就不再管了。
我不拘泥地坐在了潮濕的瓦片上,一邊啃剩下的半邊石榴,一邊目視底下的下人搬東西進進出出,忙得腳不沾地。
不多時,我聽見底下有一丫鬟喚我:“小姐,快快下來,上邊危險。”
聞言,我手中的石榴啃得更歡了,但就是鼓著腮幫子不作聲也不下來。
隨即,另一個聲音響起了,我聽出那是自小看我長大的管事:“別管她,她不下來給我們添亂就算好了。”
“可是……”最先出聲的丫鬟是新來的,名為春浦,她欲言又止,擔憂的神色寫在臉上,但話未盡,她就被趕來的老管事吆喝去繼續幹活了。
臨走前,春浦回頭看了管事一眼,卻見他一臉淡然,反倒很是司空見慣的模樣。
我見管事手裏提著兩袋東西,抬頭來看我。
我猜測他渴了,就將剩下的一半石榴拋給他。
這樣一來,他喜笑顏開,也不再說什麼,徑直跨過門檻幹活去了。
倒也不是他無情,而是壓根就不需要擔心我。
因為我身邊有一個護衛。
生得極其好看。
他是我打小撿來的,正值青年,黑發曜眼,身骨修長清瘦,麵容清秀俊俏。
當然,那拿劍揍人都不需要出鞘的功夫也是一等一的好。
就是那性格啊,又悶又冷,又呆又直的。
叫人一開始難以喜歡。
但我喜歡他,因為他護我,不管是我爬牆遊水還是惹了人被追著打,他都會二話不說護我周全。
所以這些年在他的縱容庇護下,我這人別的可能不行,但就是膽子特大,翻牆躍樹的危險事沒少幹過。
這次他也二話不說就隨我來了這澹州。
早些時日,我爺爺被貶了官,連帶父親也受了點牽連。
正巧我打小訂下的娃娃親被退了,便與爺爺回了這老家來清靜清靜。
慶國澹州,不愧是帶三點水的地,素來是一片溫濕潮潤的雨鄉。
我放眼望去,遠處盡是一片朦朧的早春霧氣。
墨灰的屋瓦長空,飛鳥成對,還因遠處連綿的山色而帶著點黛青,像是丹青之色。
花開草舒,正是好時節。
相比之下,京都那裏與這兒全然不同,很少降雨,空氣總有些幹燥,風吹起來不如澹州這般柔和細膩,反倒肅冷利落。
倒是那滿城的胭脂花粉和燈火流螢給那座國都添了幾分繁華。
雖這麼說,但突然間搬到這霧氣滿天又到處濕噠噠的澹州來我還真不適應,這些天都睡得不踏實。
思及此,看得久了,再美的景也困乏了。
於是我吐出一口石榴籽,大喊了聲“烏鴉坐飛機”就從瓦簷上往下一躍,結果在下人們目瞪口呆的神態中摔了個狗吃屎。
片刻後,我一骨碌爬起來,揉著臉問那抱劍環胸孑然立在木門邊的安靜人影:“你為什麼不接住我?”
那人戴著一頂紗笠,著一襲天水之青的長衫,在這煙雨之鄉裏如一抹沉默的霽色。
他被掩在笠下的冷清輪廓若隱若現,聲音低沉而冷淡:“你作死,活該。”
我一噎。
好吧,我這護衛雖然護我,但是平日裏待我是也是既冷臉又毒舌的。
我已經習慣了。
我從小跟著這位呆子大俠學過點功夫,所以從上邊跳下來也沒受什麼傷,隻是這裙子就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