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將至,本來還燃著安神香,此時也隻剩最後一縷白煙子了。不知為何,屋裏一盞燈都沒有,很快就暗得伸手不見五指。
謝寧一直站著,嫁衣被她攥得有些褶皺了,整個屋子裏安靜得隻剩下呼吸聲。周顯恩讓她出去後,就沒有再開口了。
可她知道她不能出去。若是新婚當日便被趕出房門,她恐怕從此真的要淪為別人口中的笑柄了。她沒有開口,直到小腿酸軟了也沒有動。
周顯恩耳力極好,聽出了擅自闖進來的是個女子,自然也知道她還賴著沒有出去。他雙目微闔,嘴角卻是勾起冷冷的嘲諷。那些人還真是千方百計地想往他這兒塞人,兩年了還不死心。
他見慣了這樣的女子,冷落一會兒,自然也就露出本性了。畢竟伺候他這樣一個殘廢之人,對她們來說已然是侮辱。他沒心思去應付這些鶯鶯燕燕,也不想理會她是誰派來的,於他而言隻是個無趣的麻煩。他不耐地開口:“讓你出去,聽不懂麼?”
謝寧本就是被迫嫁給他的,心頭自然委屈,聽他這樣說,頓時微紅了眼眶。可她到底是書香門第養出的姑娘,況且已經嫁給了周顯恩,她也不再做他想了。她捏著衣擺,輕聲開口:“大婚之日,夫君又讓我去何處?”
她的聲音輕飄飄地,還帶了幾分委屈,分毫不差地落進了他的耳中。周顯恩身子一怔,微闔的眼也睜開了些。
她剛剛喚他夫君?
心頭像是有一根弦被撩撥了一下,周顯恩眼中浮現出些許複雜的情緒。好像他那位祖母念過兩句,要為他娶妻,他一向不在意這些事,全權交托給了旁人處理。謝寧這樣說,他才想起,似乎有個姑娘幾年前同他說了親。他當時急著去疆場,就敷衍了幾句。沒想到,那家人竟將女兒給送來了。
思及此,他心頭的悸動卻在一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反而攀附上一層陰鷙。他低頭笑了笑,眼裏卻是一片冰冷。他不過是廢了雙腿,竟敢不經過他的意思就塞了個新娘子進來。看來,這些人是越來越不將他放在眼裏了。
他收斂了冷笑,目光轉向站在一旁的謝寧。之前給他送通房丫頭都被他給扔了出去,這回看來是換了新的招數。他倒是不介意陪他們玩玩。
幔帳內傳來輕微的摩挲聲,素白的幔帳被一隻蒼白的手握住。稍稍用力,便四散揚起,露出一個坐在床榻上的男子。
謝寧身子一怔,猝不及防就對上了一雙冰冷的眼。天色太暗,有些看不清,可黑暗中那雙眼睛卻讓她心頭一驚,仿佛冰棱破開碎在了他的眼底。因他是坐著的,瞧不清身形,可隱約看得出是個高大的男子。一頭墨發披散在身側,白色的裏衣鬆鬆垮垮地。
她後知後覺該用團扇遮麵,不過瞧著天色黑成這樣,周顯恩應當也看不清她。她便隻是頷首低眉,別過了目光。
周顯恩習武多年,饒是在夜色裏,也比旁人看得清楚些。麵前的姑娘仿若十六七歲,穿著一襲大紅的嫁衣,肩若削成,細腰堪折,一雙眼濕漉漉的,像剛從水裏打撈出來。可在他眼裏,這樣柔弱的女子,隻要他輕輕一掐,就會變得了無生氣。
“你叫什麼名字?”許是久未開口,他的聲音帶了幾分嘶啞。
謝寧心中疑惑,交換了庚帖,他應當是知曉她的。可她還是恭敬地回道:“長安巷謝家長女,謝寧。”
周顯恩不置可否,朝堂中姓謝的,他也知曉幾個。他將身子往後靠了靠,一隻手撐在床榻上。
“國子監祭酒,謝浦成家的?”
雖然他直呼她父親的名諱有些冒犯,但以他的地位,倒也算不上失禮,謝寧回道:“正是家父。”
周顯恩淡淡地“哦”了一聲,似是不在意這些。他就坐在榻上,如同一把泛著寒光的劍插在那兒,讓人望而生畏。
“你,過來。”他一隻手撐在榻上,雖看不清神色,聲音卻冷到人心底。
謝寧身子一僵,握著團扇的手更是收緊了幾分。她忽地想起了院子外那個斷腿的雜役,還有坊間的傳聞,莫不是這個周大將軍要對她動手了?她心裏忽地又驚又怕,怎麼也挪不動步子。
周顯恩見她沒有動,揚了揚下巴,不緊不慢地道:“怕我?”
他的聲音倒是聽不出喜怒,落在謝寧耳朵裏反而讓她鎮定了下來。這是周家,就算周顯恩要對她做什麼,她也是逃不掉的。一味拒絕,反而容易惹怒他。她不敢怠慢,也便小心翼翼地移著步子過去了。
月色朦朧,依稀看得到屋內陳設的輪廓。她小心地避開桌椅,走到了床榻旁。不過短短幾步路的距離,卻讓她覺得如履薄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