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忘機是在手術結束後第三天醒來的,窗外天灰蒙蒙的,屋裏昏黃暗啞。
溫情給他服下的麻醉藥物早已失效,橫在丹田上的刀口疼得人清醒,他眯起眼睛往下瞥,散開的外袍下,整個腹部裹滿層疊的繃帶,大抵是止住血了,隻在刀口那片隱隱透著點鏽色的紅。
剩下的半顆金丹正潛在腹腔裏穩定運轉,微微的灼熱感從中流轉而出,在身體裏不斷運行著周天。凝神屏息,窺探體內靈流的動向,他能感受到全身暗湧的靈力像被阻了大半的水流,就留了小股在寬闊的靈脈裏潺潺淌過,最終如泥牛入海般,撞進受損的丹田。m.X520xs.Com
估算下來,如今的靈力大概隻有原先的四成不到。四成……他內心驟感惶恐,生怕“微薄”的靈力會愧對魏無羨的期待,讓人失望。
“魏嬰?”他不安地喊道。久未進水的喉嚨嘶啞至極,每個音節都發得異常困難,像是被人用斧子劈開了脖頸,四下漏氣,那呼啦啦的粗糲音效比破了的風箱還不如。
室內靜地能聽見呼呼過窗的風聲,他沒等到期待中的回複,眉頭微蹙。
“別找了,人在對門住著呢。”溫情雙手抱胸站在門口,挑著眉梢笑道。縱然她看淡人情冷暖,但對於能看到萬年冰山藍忘機偶然的情緒外露,仍舊很感興趣。大抵女子天生都是喜好八卦的。
孤乾寡坤,藍忘機知道,無論是在禮法還是性別方麵,自己同魏無羨都是不適合混住在一屋的,更別提當下他們是在雲夢蓮花塢,魏無羨有自己單獨的別院可住,若不是看在方便溫情診治病情的麵上,江楓眠怎可能睜隻眼閉隻眼,點頭同意魏無羨搬出別院暫住在偏院裏,和藍忘機就隔著個巴掌大的小內院,兩間廂房門對門。
溫情淡定地在院子裏執扇煎藥,三不五時地兩頭跑,查看兩個病人的恢複情況。方才她是聽著藍忘機房裏有動靜,特地過來看一眼。
屋內的天光愈發晦暗,藍忘機循聲望去,見溫情抵著門板笑得直抽抽,臉色轉瞬沉了下去,重塑了冰山的表象,隻是臉色比以往蒼白不少,顯得更沒人氣了。
“別亂動。”溫情怕他惱牽動傷口,強行憋住笑意,邊拍胸口順氣,邊走過去,搭在他垂在榻邊的腕子上探了探脈搏。“脈象平穩,隻要藍二公子按時服藥、注意休息,不出半月,身子便能恢複。”
藍忘機小幅度地點頭,沉默片刻後,有些不好意思地斂起眉眼,輕聲問道:“魏嬰他……如何……”
“比你好。他躺不住,再過幾日就能下地走動了。”溫情眼珠子一轉,突然探身上前,笑得不懷好意,“這會兒估計也醒著呢,要幫忙傳話麼?”
藍忘機對近距離的對視頗不適應,聳肩朝榻的內側艱難地躲去,“溫姑娘,請自重。”
溫情嘴角抽搐,用力地叉腰直起身,哼唧著退回與人相處的安全距離,“嘖,我讓溫寧去端壺水來,再請廚娘熱點米湯給你墊墊肚子,吃飽了過會好服藥。我可沒有蜜餞果子。”
“我有!”
藍忘機瞳孔隨之一震,不可置信地偏頭望去,背著光,本應在榻上躺著的人,此刻正大搖大擺地出現在門口,當著溫情的麵正大光明不遵醫囑,還一副理所當然的模樣,笑得理直氣壯。
“魏無羨!”溫情差點被他氣暈過去,磨著後槽牙憤憤地道:“胡鬧!阿寧,你怎由著他胡鬧。”
“姐……”溫寧條件反射地握緊搭在輪椅握把上的雙手,連帶著魏無羨的輪椅一同往後退。他不敢忤逆溫情,理虧認錯,塌肩往後躲,直到後背挨上堅實的牆壁,無處可退。“我……”
溫情橫眉冷對,捏緊拳頭步步緊逼,中間隔著輛輪椅,伸手去揪溫寧的耳朵。她出手快、狠、準,兩指一夾便揪住了,揪住後,還使勁往上提了提。溫寧一介布衣郎中,手無縛雞之力,眼睜睜看著自己雪白的耳廓變得通紅滾燙。
“情姐,別怪溫寧,是我求他推我過來的。”魏無羨仗義慣了,路見不平挺身而出,根本不管自個兒眼下是個什麼狀況。他企圖去挑開溫情橫亙在他頭頂的細長胳膊,孰料身下輪椅的高度委實矮了一截,哪怕他抻直了手臂也夠不著垂在半空的赤色衣袖,隻得悻悻收了神通,鉚著笑臉繼續勸道,“你看這輪椅,特別結實,坐在上麵穩當地很,一點都不顛,我傷口好著呢,沒崩。真的。情姐,你若是不信,坐下試試便知。”
演技演全套,魏無羨邊說邊“哐哐”拍向輪椅的扶手,想用事實證明,真的很結實。
聲響在空蕩蕩的屋子裏來回躍動,被無意識地拉長,疊出混響。溫情睨了眼他拍得通紅的手掌,很給麵子地收了手,可臉上的寒意分毫不減,重重地冷哼一聲,“看來身體恢複得不錯嘛,既然這樣,今天喝藥就不用多給蜜餞果子了,良藥苦口,好、得、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