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無疑打的是徐階的臉,話中的意思是:嚴嵩罷相,嚴世蕃伏法,一時稱天下清明。然而嚴嵩罷相之後還像他未任相之前一樣,世道並不十分清明,比漢文帝時差太遠了。
在世人都稱頌徐階的時候,其實這世道並沒有清明。徐階取代嚴嵩至今已經近四年時間,隻是官場的貪腐沒有得到改善,地方的雜稅並沒有遏製,而承天皇宮等工程一直在修建,百姓仍然還是身處於一個艱難的時代。
當然,現在海瑞的矛頭主要還是指向嘉靖,指責嘉靖治下的天下還沒有達到清明的地步,遠遠不及漢文帝時期。
陳洪暗暗咽著吐沫,又是繼續念著道:“天下之人不直陛下久矣,內外臣工之所知也。古者人君有過,賴臣工匡弼。木繩金礪,聖賢不必言之也,乃修齋建醮,相率進香,天桃天藥,相率表賀。建興宮室,工部極力經營;取香覓寶,戶部差求四出。陛下誤舉,諸臣誤順,無一人為陛下正言焉。”
若是前麵還僅僅是總結,那麼接下來便是真刀真槍了。
海瑞通過“建興宮室,工部極力經營;取香覓寶,戶部差求四出”的現況,從而得出“陛下誤舉,諸臣誤順”的結論。
這宛如點睛之筆般,在意識到當下嘉靖是一個準暴君後,不論是興建承天皇宮,還是要花費重金購買龍涎香和重寶,下麵的官員都是不遺餘力地進行操辦。
特別是這“諸臣誤順”,可謂是揭露了當下的朝堂。
裕王當立太子和應當再冊封皇後,但下麵的臣子全部裝著沒有瞧見般。至於“今賦役增常,萬方則效”,官員亦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卻是沒有人勸阻嘉靖,從而有了“天下之人不直陛下久矣”。
黃錦和馮保都是看過這一本《治安疏》,聽著這些雖然離經叛道卻是針砭時弊的良言,目光則是複雜地望向了嘉靖。
他們何嚐不知道皇上躲在西苑修玄而疏於國事是錯誤的,但看到屢屢被杖斃的太監和宮女,亦是將所有的想法都藏於心底,事事聽從和討好於皇上。
檀香嫋嫋而起,整個房間充斥著一股香味。
躺在龍床上的嘉靖的眼睛已經緩緩地閉上,對著幫著在胸前順氣的黃錦揮了揮手,心裏則是暗歎了一聲。
“陛下誤舉,諸臣誤順”和“無一人為陛下正言焉”還是鑽進了他的耳朵,這兩句已然是大實話,喚醒了沉醒在心底的某些東西。
倒不是說海瑞點醒於他,而這是“諸臣順從”,這是他一直想要的結果。
他是以小宗繼大宗,在獻王府並沒有接受係統的君王教育。隻是當上皇帝後,他亦是陸續參加禦經筵,慢慢地意識到做為皇帝的一份責任。
不過這份責任跟著他的任性已然是相悖,跟著他要為獻王一脈正名相衝,更是不允許他舉天下之財興修承天皇宮,亦不允許他為身份不符的父母修建皇陵。
隻是上天還是眷顧於他,他憑著少年的執拗和任性很快坐穩了皇位,通過左順天血案確定了自己的無上權威。
在大禮儀之爭中,他培養了張璁等忠心於他的護禮派官員,更是通過牢牢地掌握住人事任命權,進而培養一幫全部聽命於他的重臣。
事情亦是如此,所有的重臣都是千方百計討好於他,像嚴嵩和徐階都是時時夜宿西苑伴隨於他,幾代首輔無一人會跟他唱反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