牢房門緩緩推開──
最先進入五感裏的,不是視覺,也不是聽覺──
而是嗅覺。
血鏽混合穢物,既腥又臭,卻隱約之中或著焦香,融合成一種難以言述,刺鼻難聞的味道,令人忍不住皺眉惡心。
牢房裏光線很暗,本應用油燈點亮的走廊,也隻在盡頭處點著幾盞。
前段走廊一片漆黑,牢室裏也安靜無聲,本以為會聽到慘嚎求饒,實際上卻什麼都沒有,無法判斷使用中的牢室裏發生何事。
眼下也隻能先向著光源往前走去。
越靠近盡頭,難聞的味道就越發濃鬱,就連進門還算平靜的楊逍,也忍不住以袖掩鼻,抱怨了句那家夥做過頭了。
在僅有的光源之下,盡頭那間牢室是唯一的目標。
來到距離牢室五步的地方,側耳傾聽能聽見隱約的雜音,但不是求饒聲,也不是問話聲,聽著像是物體碰撞的聲音,還有──微乎其微的低吟。
守牢室門口的是範遙的兩名暗部,嵐與琛。兩個人一臉無聊的坐在門口,用手語聊著天。見張無忌及楊逍靠近,起身迎過來,將他們擋在五步之外。
「教主,楊左使。請停步,不宜往前了。」
楊逍跟張無忌互看一眼。張無忌稍微側了身,視線放遠投向牢室之中,想從中看出什麼。不過光線與角度的問題,什麼都看不到。
楊逍沒硬闖,問道:「還沒結束?」
暗部們一同搖頭。
「也搞太久了。他應該有遵守條件,隻對一個人動手吧?」
「是。確實隻對其中一名俘虜動手,但──」嵐欲言又止,然後在楊逍發出低沉喉音後,續道:「主人有刻意的在吊命,所以人雖命懸一線,但確實還留有一口氣。」
楊逍皺眉。
原來如此,這就是為何三個時辰都還沒結束的原因,不是因為那人命硬,而是因為範遙為了能拖時間,刻意做了續命的處置,以便能花更久的時間弄死他。
那家夥,這可真是,做過頭了!同意他玩,可沒同意他搞的這麼過分!
「主人有說這次會誇張點……」嵐看楊逍神色不佳,為範遙解釋了下。
「別幫他說話。」
楊逍瞪了嵐一眼,讓嵐立刻禁聲。
楊逍暗自決定一定要教訓範遙一下才行,但首先正事要緊,又問:「情報呢?都招了嗎?」
「是。」琛回道:「一時辰前已全部招供,內容已謄寫成冊,待主人看過後便能提交。」
「一時辰前?」張無忌愣愣的重述。
也就是說,早在一時辰前就已目的達成,所以,這一時辰的拷問全是沒有意義的施虐?
張無忌頓時覺得有點無法接受的暈眩。
楊逍沒特別注意到張無忌臉色凝重的表情,「那人呢?即便沒用,我也說過要留命了吧?」
「是。」嵐指指隔壁的牢室,隱約之中看到兩人躺倒在地,「問完話便先弄暈了,人沒事,主人沒對他們動手,不過受到不小的精神傷害。」
楊逍想這兩人大概算是廢了吧。即便武功還在,也還有命能走出這裏,但肯定心生陰影,得上瘋病吧。
張無忌本想去看看那兩人的狀況是不是性命無恙,但看楊逍一把推開兩名暗部,讓他們別擋路,便先收回了這想法。
對,不管怎樣,還是先阻止範右使再說。
牢室裏光線真的很差,也就底邊桌上放了盞油燈,勉強照亮那周圍的物品,遠點的東西隻剩下大概的輪廓可見。
光線不佳,其實也沒辦法真的看清什麼,刺鼻的味道即便掩鼻也蓋不住,
然而令人意外的,跟外頭走廊相比,裏麵反而沒那麼寒冷。
這原因為何,可以說是一見便知。
在那放油燈的桌邊地上,擺放著一個燃著微弱火光的火盆,裏頭放了不少燒紅的木炭,炭裏插了幾根鐵,隨著高溫也燒的豔紅。
嚓。
突然聽見一個輕微的聲響。
不似堅硬的東西碰撞所發出的聲音,更像是落在軟軟濡濡的東西上,響起小聲的黏濡音質。
瞇眼凝神,光線不佳其實不太能阻止有修練武功之人的視野,黑暗中,有抹人影不知從地上撿起了什麼,隨手一拋,準確的扔進牆邊的另一個木箱裏。
然後那人走到火盆邊翻著炭火,從中夾出燒著豔紅的鐵塊,像是在挑選一般,重複了幾次。
張無忌視線隨著這人影移動,想厘清那人的意圖。
楊逍倒是沒管這人影,目光往另一邊看去,凝神注視,等看清了黑暗之中的情況後,不禁暗罵了糟,下意識就往張無忌麵前擋,避免少年看清事實。
「楊左使?」
張無忌納悶,正想挪開步伐,卻聽見楊逍嚴厲的喊了一聲。
「教主,且慢。」匆忙製止張無忌的好奇心,楊逍續道:「教主,麻煩你先不要靠近,遙弟這回真做過頭了。」
「不就是知道他會做過頭才要我來阻止他的嗎?」
「確是如此,但教主沒覺得古怪嗎?我們從進來牢房後並未壓製音量,照理來說這麼近的距離,他應該能察覺才是,但他卻恍若未聞般的繼續?」
張無忌被這一提醒,也意識到,在這麼安靜的環境裏,他們的對話聲理應不會被忽視,甚至,方才打開牢室鐵門時,發出的聲響可比他們的說話聲還大聲。
「教主,不用靠近,但麻煩你喊範右使一聲。大聲點。」楊逍說道。
張無忌點頭照做,提高音量喊了一聲範右使,牢室裏泛起回音,但沒有任何回應,別說響應了,看那人影連個動作都沒頓,選好了鐵塊就往另一邊走去──
透紅的鐵塊壓在某個物體上。
可能是死物,畢竟沒有聲息,但是隨著這動作,飄出了一縷淡淡肉香。當意識到那鐵塊印上的是什麼物體時,這肉香頓時令人作嘔。
張無忌連想到了。
他表情難看的撇過頭,視線難以接受的撇開,伸手摀住了口鼻。
反胃感。
空間裏安靜了一會,可能很快,也可能很久,這裏黑暗潮濕又冷,時間空間感低落,無法準確計時。
突然響起一陣木頭碰撞的聲音。
喀拉喀拉。
然後是忙碌的那個人的輕聲自語:「嗯?又是骨頭?可我手腳骨頭都拆的差不多了──唔,肋骨不知可不可行,速戰速決再封脈止血,強心藥──還剩三粒──」
安靜片刻,隨著無聲腳步移動的是,輕柔的低聲吟唱。
優美的、輕緩的──低吟。
詭異的行為舉止,讓張無忌毛骨悚然。
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一個舉動都無法理解。
視線隨著柔美的音調而去,入目所見,是無法想象不曾見識的事實。
那光線不清的角落,有個「物體」被固定在那,沒有能辨識為人的四肢,本該是臉孔的部位,如今麵目全非,隻剩幾個黑壓壓的凹洞,顯示著那或許曾是眼口。
覆蓋在那物體的表麵,是體無完膚的創傷。不該細瞧,但若細瞧便會發現,那不是單純的體無完膚,皮膚血肉曾被撕開後又被縫合,烙鐵燒灼也不過隻是在止血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