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是熊熊烈火,與嘈雜的人聲。
鶴若折羽不知道自己為什麼為再次在幻境當中看見烈火。
幼時她雖從火場中逃出,卻仍舊避免不了被火焰沾染上衣物,逃出後火是滅掉了,身上的傷痕則依舊無法消除,對此誰也沒有辦法。鶴若折羽早就知曉自己情緒的異於常人之處,即便是灼燒之痛也沒有讓她感到分毫驚懼,但似乎她的身體在那時還本能地對火焰有所抗拒,為此她曾聽從森鷗外的命令,長時間刻意去克服了對火的不適。
所以,再怎麼會在幻境中被描繪出什麼她不喜的事物,都不應是火才對。
從各方傳來的人聲亂哄哄的,夾雜著許多竊竊私語的氣音。宛如實質的目光不帶什麼好意地掃射向自己,使得身邊升騰而起的黑色霧氣愈發濃鬱。
這些倒是確確實實,聒噪得讓她生出了將他們盡數消滅的想法。
黑壓壓的“人群”將站在暗處的少女團團圍住,它們與她同樣身穿某個中學的製服,眼中閃爍著詭異的紅光,一道道目光或落在她沒被校服遮住的臂上、腿上纏著的繃帶處,或落在下顎陰影下時不時又有新添的張牙舞爪的傷痕上,看似私語,實則每一字每一句都鑽入了少女的耳中。
“真是個怪女人。”
“哪有人一天到晚用繃帶把自己包得嚴嚴實實的。”
“呐,老師居然沒有說什麼,為什麼呢,嘻嘻……”
“每天都一身傷,噫,那個繃帶真的有血滲出來,惡心。”
“她過來了,快走快走。”
“……”
早就聽過無數次的聲音不斷重複,被包圍著的少女麵無表情地聽著,她的眼瞳之中毫無波動,漠然的神情仿佛沒有半分人類的情感。
就依著它們的言語而行動一般,在幻境之中又回到了少女模樣的鶴若折羽往前踏了一步。除去身高之外實際這與當今的她在外形上幾乎沒有任何區別,幽深的紫眸似漫不經心地緩緩轉動,視線一一掃過圍住自己的“人”,最終鎖定在了某一處。
灼灼燃燒的火不知在何時漸漸熄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她身邊愈發仿似黑色濃煙的霧氣。鶴若折羽的五指忽地一收,這些霧氣也隨之猛地向她收束而去,下一瞬,刺眼的瑩白以她為中心爆發而出,好似頃刻間吞噬了剛才的漆黑,也強勢地席卷四周,令那些“人”——咒靈,化為烏有。
隱隱地,她的麵色似乎更蒼白了幾分。
但鶴若折羽的表現卻好像她什麼消耗都沒有,她收手靜立,冷眼看著暗沉沉的幻境一寸寸地崩塌,顯現出幻境之外的模樣——原木色的家裝,她實際就身處自己的家中。
“挑在我要出門的時候來打擾,真是些煞風景的小玩意。”
歎息著垂眸自語了一句,想起自己原本是要去做什麼,鶴若折羽幽紫的眸中終於漸漸染上了亮色。
這些咒靈已經猖獗到頻頻直接闖入她的家裏,方才的也不記得是她處理掉的第幾批。這次更是在鶴若折羽剛剛收拾完畢準備出門的時候一下鑽進來就是一個環境,不過還好,她掃了一眼牆上的掛鍾,並沒有用去太多時間。
時間應當依舊綽綽有餘。
想到這裏,鶴若折羽抿唇微微笑笑,抬手將自己的衣著再次整理了一遍。
她今天難得請了假,不是因為別的,隻是因為“約好了”。
「朋友」對於鶴若折羽而言實在是一個有些陌生的詞彙,與她走得近的人不論森鷗外還是太宰治都不可能把他們稱為友人。至於中原中也,他們看似熟稔得時常互相調侃,實則互相都默契地沒有跨過一條線,止乎同事關係罷了。也正因此,中原中也才會在聽見鶴若折羽提及燒傷時那樣意外。
故此那夜五條悟說出那句“我們來做朋友吧”時,鶴若折羽麵上不顯,心中也是多少有些驚訝的。
下一次,約好了,這都是陌生又令她生出心喜的詞彙。
水族館一別後兩人又都陷入了忙碌期,時隔一月,終於迎來了之前約定好的“下次”。
盛夏蟬鳴之時,正是白日遊玩、夜間觀燈的好時候。
目的地是東京郊外的某個遊園,可鶴若折羽依舊用衣物和繃帶把自己包裹得嚴嚴實實,習慣了這樣的她一點也不覺得這種打扮去赴約會有哪裏奇怪。翻翻LINE的聊天記錄,她最後回眸掃了一眼身後因為那些咒靈侵入而多少變得淩亂的室內,眉心稍稍蹙了蹙,最終還是決定回來再收拾,關門離開了公寓。
今日的陽光還是非常符合夏天地很有些刺眼,好在天上的雲層相應地厚重,有時一陣風吹過,帶動雲層遮住陽光,便能給走在地麵上的人們帶來片刻陰涼。
鶴若折羽的打扮無疑是熱上加熱的,她無視掉路人有點奇怪的視線,走在人行道邊側,再次打開手機查看提示自己收到的一條新消息。
果然是來自五條悟的。
「讓我猜猜,小折羽現在肯定已經出門了!」
這自來熟的稱呼也不知道是什麼時候開始的,鶴若折羽的目光詭異地在那幾個字上停留了一秒,接著才敲字回複他:「是已經出門了。五條君也在過去的路上了麼?」
對方過了好幾秒才又回複過來。
「OKOK~我解決完這個出差任務就過來哦。放心我超快的,絕·對不會遲到~」
出差任務?
若她沒記錯,咒術師的出差99%都是為了去解決咒靈相關的事件。
這人,一邊和咒靈打架一邊還回複她的消息麼?
他越是強調自己不會遲到,她越覺得他會遲到啊……
鶴若折羽失笑,想了想,就在輸入框內打了幾行字準備回複他。
「想來五條君也是不會失約的。我應該會先到,在約定地點等你。」
她這邊剛剛按下發送鍵,便敏銳地察覺到有一道稍微不同而又有些熟悉的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這使她立時停下腳步,收起手機,抬眸望向了前方。
一個模樣非常少年的青年——還是個老熟人。
而對方在她抬頭之前就已經出聲道:“哎呀哎呀,這不是折醬嘛。好巧哦。”
他也與她相似地穿著對自己而言相當標誌性的夏洛克式服裝,一雙在平日許多時間都眯著的眼睛因為看見她而睜開,露出漂亮的祖母綠色眼瞳。他懷中還抱著一袋類似於包子的食物,一手拿了一個還咬掉了一半的,就這麼衝她揮了揮手。
會叫她折醬的人也隻有他了。
“真巧。”鶴若折羽微微笑著應了一聲,熟練地從隨身的包裏摸了一根波板糖出來遞給他,“江戶川先生又迷戀於橫濱街景而不想回去了嗎?”
當然所謂“迷戀橫濱街景”其實隻是個委婉的說法,是她第一次在大街上碰到他的時候得到的理由,但實際上,他就是迷路了。喵喵尒説
江戶川亂步不客氣地接過鶴若折羽遞來的波板糖,直接幾下吃掉手裏的豆沙包後拆了糖紙把它扔進嘴裏,聲音有些含糊地道:“嘛……我一會兒會打車回去的啦。出租車,亂步大人的最忠實仆人!”
“是麼?”她聞言輕輕笑了笑,“那麼我就安心了。”
“噫,折醬又騙人,你就沒有擔心過。港.黑那邊像你這樣的真的超多欸。”江戶川亂步咬著波板糖聳了聳肩,接著他忽然從口袋裏摸出他的黑框眼鏡戴了起來,唇角的笑意極是自信,“不過看在這根棒棒糖的份上,亂步大人姑且提醒你一下哦。”
心知對方一眼又看出了什麼,鶴若折羽偏了偏頭,做出一個“請”的手勢,笑道:“洗耳恭聽。”
然而江戶川亂步卻沉默了一下,他的視線落到鶴若折羽的頸邊後頓住,那雙祖母綠的眼瞳如水般清澈,仿佛一眼就能看透——不,此時此刻,一眼被看透的是她。
“你現在是在出門的路上吧。對於幹部折醬來講還真是稀奇,今天是工作日來的?”工作日出門以調查名義躲閑的江戶川亂步一邊說著,表情愈發怪異起來,“這個理由就很好嘛,作為你拒絕赴這場其實也不能說它很必要的約的解釋。折醬今天如果離開橫濱,會有危險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