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中州,貨郎將帶來的所有貨物鋪開,卻並不像以往那樣立即有人圍上來。
貨郎心中暗自歎息,自從南夷的象兵偷運入境,南中州的百姓便逃得差不多了。他帶日用品來,自然無人問津。
但很快,一向聯絡他的一名南中州軍官招手,將他叫了過去,問清他帶了多少安全火柴和無煙蠟燭,便點著頭笑道:“很好!”
“將這批貨直接扣了,將這人押下去,待會兒在軍前殺了祭旗。”那名軍官獰笑一聲,發號施令,立即有十幾個大兵衝上來,將貨郎扣住。十幾個人中,還有兩個臉上繪著的花色與本土人士不同,顯然來自南夷。
那貨郎大驚失色,大聲質問:“軍爺,我可是按照你說的,將永安、永平兩州的一應情形都打聽了說與您。您隻要派人驗證一回,就應該知道我所說的,沒有一個字是虛言呀!”
那軍官隨意地笑道:“話是這麼說沒錯,但是大軍出征要活人祭旗,總不能殺咱們自己人。既然你說你是武元縣來的,那麼對不住,你既生在了武元縣,就是錯的,就活該要死!”
貨郎被幾個兵一道扣在地上,還在奮力掙紮:“武元縣……又怎麼了?”
“哈哈,象兵過境,所向披靡。隻要王爺一聲令下,大軍便直撲武元縣,到時玉石俱焚,武元縣的百姓不死也會被掠去南夷做苦力。”那軍官仰頭大笑,“你不過早死片刻,又有何差別?”
貨郎整個人都被按在地上,一邊麵頰在砂礫地麵上反複摩擦,瞬間麵頰擦出一片血跡,嘴裏也漸漸都是血腥味兒原來是他激憤之下,幾乎將自己口中的牙齒都咬碎了。
但是這貨郎心裏卻是敞亮的。隻要他今晚沒法兒趕回平安州邊界,那裏的暗哨借不到他的消息,“滴翠亭”就會馬上收到消息,知道南中州正式反了。
隻要眼前這軍官不曾懷疑他帶來的這些“消息”,那麼他的任務就完成了。
但是他的生命馬上就將走向終點身為“滴翠亭”的外勤人員,他有這個自覺:畢竟人在河邊走,哪能不濕鞋?總有這麼一天的,他們所有的夥伴,在加入這個部門之前,就已經充分了解了個中的風險,人人都做了足夠的思想準備。
甚至他所有的身後事都已經安排妥當,家人有人照顧撫恤,兄弟們會二話不說代替他在老人麵前盡孝。
可是真當這一刻到來的時候,他還是不舍。
桃源寨多美,鄉親們多麼善良,漂亮姑娘們唱出來的山歌比那百靈鳥唱得還要好聽;那裏的物產一日比一日豐富,從不擔心缺衣少穿,各種各樣新奇又便利的生活用品層出不窮;那裏有多少人一輩子都沒見過的設施,嗚嗚噴著白汽的蒸汽機車在鐵軌上跑來跑去,流水帶動的機械像變戲法兒一樣把棉線製成棉布……
那裏還有他支持的蹴鞠隊,他最喜歡的戲劇演員……
最緊要的,那裏是他心愛的家鄉呀眼下他唯一的心願,就是以他的死亡作為代價傳出去的消息,將幫助武元的百姓,桃源的鄉親們成功禦敵,保護家園不受侵犯。
這樣他深愛的那一切,就都能延續下去。
將來他托生,就還願意托生在桃源寨。
那貨郎轉眼就被拖到了南中州大營之中,被強壓著跪在主將南安王麵前。早先那名將官稟報道:“稟報王爺,剛剛擒住了一名武元縣來的探子!為殺一儆百,末將懇請,殺他祭旗。”
南安王雙眼在那貨郎麵上身上一溜,便道他隻是個遠道而來的貨郎,“探子”雲雲,隻是殺來祭旗的借口。這位在南方滯留多日的王爺卻並無詳細審問這貨郎的意思,隻是淡淡地道:“既然如此,殺了祭旗。”
那貨郎曾有片刻心裏緊張,原本以為他的“滴翠亭”探子身份被發覺了,可如今聽來,對方卻隻是隨意給自己栽上個罪名,好為祭旗一事尋個理由。
如此粗心大意的將官,這麼莫得本事的王爺!
貨郎突然縱聲大笑起來,在他生命的最後一刻,他突然對自己的家園生出無限的信心!他,終於可以瞑目了。
那笑聲驀地從中斷絕,人頭落地,南中州南安王麾下原本的平叛各部,混著來自南夷的象兵,在這血腥殘忍的祭旗儀式之後,緩緩向永平州的方向進發。
京城裏,賈放被通緝,寧榮二府被京營守備與五城兵馬司的官兵圍得水泄不通。
榮國公賈代善卻命將榮國府中門大開,並且在門口放了一張圈椅,自己扶著拐杖,坐在這圈椅裏。
但越是這樣,守在門外的官兵就越是不敢輕舉妄動。
“皇家敕建的榮國府,當今天子親自下令重修的禦園,豈是爾等說闖就可以闖,說搜就可以搜的?咳咳……”
賈代善氣力不濟,說一會兒,就扶著拐杖輕輕咳嗽幾聲。但就是這樣,官兵愣是不敢越過榮國公所在的那條線,不敢進入榮國府去搜查。
“更何況,皇上尚在府中禦園之內,爾等到此,意欲何為?”
賈代善不愧曾為一代名將能臣,這番話輕聲細語地講出來,卻自有一等威勢,竟令榮國府外圍著的官兵一起向後退了半步。
“皇上尚在禦園之中?”領頭的一名京營守備軍官驚訝地問,“我等接到的消息是皇上在禦園中失蹤,我等趕來榮國府,是來……是來護駕的!”
他沒敢把原本接到命令來“搜府”、“找人”的命令說出來,隻說是“護駕”。
“既是護駕,爾等便在這兒護著吧!”賈代善說完,便緩緩地闔上眼簾,身向後靠在圈椅中,不一會兒便鼻息沉沉,就像是睡去一般。
那名軍官幾乎傻了,但此刻他們確實是進也不得、退也不得,商議了片刻,便著人去通知他們的頂頭上司,新任京營守備的王子騰。
不久,寧榮街前的石板地麵上就響起了急促的馬蹄聲。馬背上是一個二十五六歲,相貌俊朗的年輕人,身上穿著京營守備正四品的武官官服,正是前一陣子剛剛被提上京營守備這職務不久,同時被三皇子、五皇子等多人看重的王子騰。
王子騰一口氣奔到榮府麵前,翻身下馬,徑直來到賈代善麵前,直接拜倒:“小侄王子騰,拜見叔父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