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女士卻覺得這個條件完全不可以接受,輕輕跺著腳說:“你如果執意這樣做,我們完全可以將這個時空裏所有的空間折疊都關閉,所有的特異都取消……”
賈放卻微笑道:“可是這個時空已經發展到這個地步,就算是不再有縮地鞭,不再有種種特異,社會的發展就會因此而停下嗎?”
這個時空已經初步建立了教育體係,打好了工業化的框架,百姓開始擯棄舊的觀念,勇於接受新鮮事物,擁有一批勤於鑽研的科研人員,和一批敢說敢講、致力於解決問題的高級知識分子……
將來無論是哪一位執政,大皇子還是四皇子,都會秉承開明的態度,甚至可能會接受慶王留下的理論,將皇權漸漸與執政剝離開,皇家脫離權力,隻成為一個象征。
因此這位女性學者所提出的種種,對賈放而言,不構成任何威脅。
“當……當然不會……”
這位女士當即腦門冒汗,沒想到賈放竟然這麼堅持。而且他也確實沒有辦法勉強賈放:“這……這還是要看你本人的意願……不過,你真不想回到本時空嗎?那才是你的歸屬之地,你與身邊人擁有共同的認知,世人更加理解你,認可你的成就……”
賈放抿著嘴不說話:對方說得一點兒都不錯,可是對於他來說,他那一邊都割舍不去一邊是自己的歸屬,另一邊是相知最深的人。
“這位夫人,我能和您談兩句嗎?”水憲突然插口,“單獨談兩句!”
水憲一開口便學去了對方與賈放相互稱呼的法子,再加上他的風度與禮儀無可挑剔,對方似乎感到沒法兒拒絕,登時一伸手,道:“請!”
賈放卻擔心起來,扯住了水憲的衣袖:“你要去談什麼?”
水憲笑道:“沒什麼,總之不會越過你為你做決定……再說外頭的人鐵定急了,五殿下的後事,也需要馬上處理一下……”
他輕輕把衣袖從賈放手裏抽出,也彬彬有禮地做個請的動作,與眼前的這一對母子一道,轉身向暖香塢另一翼過去。
賈放怔在原地,愣了半晌,才聽見外頭院門處的畢啄之聲。他勉強壓下心頭的疑問,趕緊走出暖香塢,果然見老皇帝、賈代善等人已經急得臉色發青,額上見汗,見到賈放出來,總算長舒一口氣。
唯有四皇子在鬆了一口氣之餘,以目示意,想知道水憲在哪裏。
賈放卻心裏正亂著,顧不上回應。
他隻覺得外界周遭紛紛擾擾,身邊人來人往沒有停歇之時,卻怎麼也比不上他心頭的一片紛亂
其他一切他安排好了之後都能放手,這個時空裏他唯一放不下的就是水憲。
也不曉得過了多久,四皇子過來碰碰賈放的胳膊,道:“他要你先去藕香榭等他。”說畢便走了。
賈放知道“他”必是水憲,趕緊趕去藕香榭。藕香榭中早沒了此前劍拔弩張的凶險,此刻賈放方才看見水榭跟前柱上一對黑漆嵌蚌的對子,上麵寫著“芙蓉影破歸蘭槳,菱藕香深寫竹橋”1。這座大觀園,終於能讓人注意到它應該的模樣。
賈放將這一對反複念了幾遍,忽聽身後竹橋上響起“吱吱呀呀”的聲響,再轉身時,隻見水憲滿臉喜色,快步而來。賈放趕緊迎上去,隻聽水憲道:“我和那邊說好了,我和你一道走!”
“什麼?”
賈放實在是沒想到,水憲告訴他的,竟然會是這樣一個“喜訊”。
“是的,我和你一道,到你那個時空去!”水憲說。
此刻賈放的心歡喜得像是炸裂開一樣,他著實沒能想到水憲為了他,竟然想出了這麼一個“兩全其美”的法子。
水憲知他甚深,這世上但凡有一人能想到這個主意,那便是水憲無疑。
“前提是我們能在三天之內把這裏的事務安排好的。”水憲提醒他,“得讓這世上的人覺得我們不是憑空失蹤,白日升仙!”
“是!”賈放喜得雙手一拍這樣邏輯就說得通了。他如果不回自己的本來時空,就會造成那邊的混亂,但如果這裏時空讓他們預先布置,他再和水憲一道離開,就全無問題。
但水憲此去,便是放棄了他在這個世上所有的權位、財富和身份,跟自己去一個迥異的時空……全是為了成全賈放。
賈放伸出雙手,握住了水憲的手,道:“多謝你……”話便說不下去了。
水憲卻輕輕地把手抽了出來,提醒賈放:“我們隻有三日時光,時間很緊很緊,容不得耽擱哦!”
賈放一拍後腦:“確實如此!”他趕緊起身,在藕香榭裏胡亂找了紙筆,列了一下他要做的事。
他一邊列,水憲一邊看,邊看邊微笑點頭:“看來你曾經將這些事反複想過很多遍!”
賈放列的單子挺長,事無巨細,包括要給雙文寫放奴文書,給李青鬆寫求親的婚書;也包括上書皇帝,將桃源寨的土地劃歸目前寨子裏的鄉民“共有”,嚐試嶄新的所有製製度……每一件他都事先想過,如果不給身後留下些什麼他會非常遺憾。
待他全寫完,水憲才笑道:“我要處理的可沒有你這麼多這麼雜我隻要將水溶都安排好了就行。”
水憲離開,自有水溶繼承他的北靜王之位。但問題是,水溶現在還隻是一個小朋友,他需要有一個妥當的人來照料水溶成長才是。
“你有什麼人選?”水憲征求賈放的意見。
“我?”賈放心想:他的人脈主要限於榮國府,除此之外,就隻有桂遐學他們,但水憲應該不希望將他的小侄子培養成一個“科學怪人”的吧?
水憲聽賈放列舉了四皇子等人之後,微皺著眉頭說:“我想把水溶送出京城。”
待到水憲與賈放離開,水溶便自動成為“小園”的繼承人。小園工業園的力量是任何執政者都會忌憚的,因此水憲想讓水溶在長大之前,遠離京中的是非。也是出於這個原因,水憲沒有選擇將水溶交給他一向交好的四皇子。
賈放與水憲一道,將他們能想到的人都數了一遍,賈放突然想起了一個絕妙的人選:“如海怎麼樣?”
水憲立時也雙眼一亮:林如海祖上五代列侯,在蘇州根基深厚,此後又是外放到南邊去做官,遠離京城的官場。
再加上林如海的秉性與品德,是水憲一向了解的,再加上有前科的探花教導,小水溶的學問,無論如何都不會差到哪兒去。
賈放另外還存了一個私心,水溶是將來的北靜王,待他長大,自然會伸手扶持林家。林家的子女與水溶也自有一番因緣際遇也說不定。
兩人當即將林如海請來,一起鄭重拜托。賈放也將身上一向佩著的那枚醜魚玉佩和天一生印全都交給了林如海,請他在將來水溶長大之後,再轉交水溶。
林如海唬了一跳:“怎麼跟往後就不見了似的?”
賈放看看水憲,水憲態度平靜,淡淡地道:“剛決定的,要和子放一起出海,總有個三年五載的。”
林如海:……啊?
不過這個理由還挺令人信服,如今四海平靖,再無內憂,外界卻不知是什麼樣的。林如海知道水憲早在幾年前就生過造訪四方的念頭,到現在遇上了誌同道合的賈放,並肩前往也不奇怪。
有了這樣的借口,賈放與水憲果真在短短三日之內交代了所有需要交代的事,拜別了親朋好友。他們兩人終於聚在水憲王府的後花園裏,坐在“與誰同坐軒”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