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橦考入江大,入住別墅群的第一天,她在那一箱楚亦舟寄來的衣服中發現了一封信。
是楚清秋的字跡,信封上寫著,致橦橦。
時隔十幾年,信紙早已老舊泛黃,筆墨顏色揮發淡了許多。
快遞是楚清秋收著的,信隻能是她放的。
後來的某一天,蕭橦拆開看了,是蕭中天日記中的某一頁。
日期:2004年9月20日。
今天橦橦四歲五個月了,身體已經到了藥石無醫的狀態,醫生早已束手無策。
可我總還想再活久了一點,橦橦還小,阿唯也不過九歲,我還有阿秋需要陪。
阿情還沒有談戀愛,也沒結婚,現下我隻有阿唯和橦橦兩個乖孫。
阿唯和橦橦都是優秀的乖孩子,可我總偏向橦橦一些,她是女孩,是家裏最像阿秋的孩子,比阿情還像阿秋。
橦橦有時候會嬌氣一些,這種嬌氣卻不似阿情年幼時的嬌氣,阿情隻會偷偷哭,悶著落淚,橦橦不一樣。
橦橦會邊哭邊鬧邊理論,可偏她每一次哭鬧,我都找不到理由反駁她,更何論苛責。
比如,因為我出去下棋回來晚了忘了給她帶糖,她一定會氣鼓鼓地叉著腰,說“爺爺是壞人,隻會騙小孩子。”這肯定是我不占理,不過幸好橦橦還會心疼人,起碼讓我把飯吃完了才攆我出門去給她買糖。
又比如,她總喜歡和男孩子一起玩,從王大哥家的七歲孫子到李大嬸的三歲外孫,沒一個她沒打過。看她花著一張臉我難免心疼,麵上卻也沉著臉問她為什麼要打人,可她也不怕我,身上全是泥還要往我身上爬。
她一邊坐在我脖子上喊“駕駕駕!爺爺快跑有壞蛋欺負橦橦了!”我心裏又擔心又害怕,一邊配合她在院子裏跑,一邊套她的話,問是誰欺負了她。
橦橦嬌氣也像男孩子,可她從不撒謊,她說被人欺負了,那肯定是被人欺負了。
我偏過頭看她,小孩子已有了一些大人模樣,她哼了一聲,說:“王一哥哥和吳語弟弟說橦橦是女孩子不帶橦橦玩,橦橦說自己很厲害他們不信,我就讓他們兩個一起打我,他們沒打過,就哭鼻子告狀去了。”
我氣急了,哪裏來得山精野怪,竟然還嫌棄我們家橦橦是女孩,打不過還告狀橦橦打他們!
我讓阿秋把橦橦帶去洗澡,跑到王大哥和李大嬸家找到王一和吳語盤問了一番,我這還沒開始罵呢,他們就哭了,嬌氣太過嬌氣,還沒我家橦橦一個女兒家有傲骨。
後來一想,王一看著架子大也壯實,其實就是中看不中用,連花拳繡腿都算不上,吳語一個三歲奶娃娃就別提了,橦橦說她都沒打他,他在一邊看她和王一打,自己就哭了,邊哭便喊要回家找媽媽。
可到底還是鄰裏鄰居,抬頭不見低頭見的,還是買兩袋柿子送去賠了罪,實際上是他們別挑我家橦橦這個軟柿子捏,我們家橦橦還不稀罕和小屁孩玩呢。
橦橦很喜歡槍,有幾次偷摸摸趁我不在家把槍翻了出來,一回家進門就看見她坐在樓梯口,拿著上了膛的槍對著自己的小腦門。
槍裏是有子彈的,她還小,槍還拿不太穩,手指扣著扳機,隨時都要走火。
我被她嚇得話都說不清楚了,開槍碎了家裏的東西都好說,把我打幾個窟簍都沒關係,可不能把槍對著自己啊,這是要人命的事啊!
我哄著她把槍放下,她笑眯眯地,也不知聽沒聽進去,槍口還是對著自己的腦袋。
我慢慢靠近她,眼見著就快抓住她了,她扣下了扳機,嘴裏發出“砰——”的一聲,我腿一下子就軟了。
大幸的是,這丫頭嫌槍重她拿不穩,把子彈扣了個一幹二淨,要不然小命都得交代在這兒。
她笑成了小狐狸模樣,看她把槍一丟拍著手叫好玩的時候,我心裏又氣又好笑,隻覺得她若混起來,比她老子我兒子當年還要更青出於藍而勝於藍。
那把沒有子彈的槍都快成她的玩具了,她拆了又裝裝了又拆,後來我幹脆把她帶到軍區教她射擊。
她很有天賦,甚至勝於阿雲和阿情。
有一天魏傑從平城來看我,他看見了橦橦,一直誇她是個好苗子。我當然知道橦橦是好苗子,可橦橦是女孩子,我不想她以後當兵。
後來我問橦橦以後想做什麼,她說要當兵,我心裏是自豪的,覺得她不愧是我老蕭家的人,可自豪過後卻是憂心忡忡,我擔心她萬一以後真的當兵了怎麼辦?
我和她說跟阿秋一樣做翻譯,她不願意。我心裏總是不安的,便讓阿秋幫著勸勸,可阿秋說我操心太早,橦橦還小,未來的事誰說得準,等她長大了她願意做什麼就去做什麼,不能幹涉她的未來。
魏傑也笑話我,說我年齡大了,變得古板不開明了,別家的女兒當兵入伍我都能誇上個好幾天,阿情要不是體質弱了點也早進了部隊,怎麼到了橦橦這兒反倒是舍不得了。
我是真的老了,想了很長一段時間才轉過彎來,橦橦年齡小,卻是最有主見,她若喜歡部隊喜歡槍那就去吧,我攔著她做什麼呢?別家的孩子吃得了的苦,難不成我蕭家的女兒還吃不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