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放學兩個人照例一起走回家。從跟技專小混混打架那件事之後,他們每天都會一起上下學。兩個人從未有過約定,卻在心照不宣中形成了一種默契,上學時在快到學校時便分開走,而放學時兩人隔開一段距離分別出校門,到遠離學校時夏渝再追趕上去。
夏渝有一搭沒一搭的跟冉晴說著話,女孩大多數時候都隻是點頭回應,夏渝也習慣了她的沉默,從來都不會緊追不舍的讓她回答什麼。
“其實,老實說,今天的解剖課我是有那麼一點兒不舒服的。”夏渝邊走邊說。
冉晴略微驚訝的看了他一眼,畢竟他在實驗課上表現的是那麼鎮靜自若,看不出絲毫端倪。
“再怎麼說,也是眼睜睜看著一個鮮活的生命在自己手裏一點點流逝,怎麼說呢,還是有點兒不忍心吧……”雖然他不想被喜歡的女孩覺得膽小,但還是想把心裏話告訴她。
冉晴抬起頭,看了一眼走在身旁的男孩,他說話的時候眼底透著溫柔,那是對一個逝去小生命的惋惜。
她沉默了片刻,開口道:“我也是……”
“什麼?”夏渝有點驚訝的看向她,剛才課上看她那麼冷靜,還以為她是真的不怕呢。
“我其實……”冉晴突然哽咽了下,眼圈泛紅,當初拿銅針的那隻手緊緊握著拳。
從解剖課上就一直壓抑著的情緒突然爆發出來,冉晴突然好想哭。她從小就不是個淘氣的孩子,除了小時候抓過幾隻螞蟻玩和平時打蒼蠅蚊子外就沒親手處置過生命。用銅針破壞青蛙脊髓真的是用盡了她畢生以來的全部勇氣,她當時真的好想逃,但是堅強慣了的她不允許自己退縮,更不可能像其他女生那樣尖叫著躲在男生身後撒嬌,她知道自己沒那個資格。
剛才銅針刺破青蛙皮膚的那個觸感她大概一輩子都不可能忘記了。眼睜睜看著一個活蹦亂跳的生物因為自己的破壞而變得毫無生氣,然後再剪開它的肚皮,看著它仍在歡快跳動的心髒,卻知道它永遠不可能再回到過去了。這對一個善良的年輕女孩衝擊實在太大了。
人類是偽善的生物,我們中的絕大部分一邊大量消耗著動物的生命來為自己提供養分,一邊卻又無法麵對自己去殺生。我們幻想著那些雞肉生來就是雞肉,麻痹著自己不去思考它們被奪走生命的那一刻。這或許是很虛偽又愚蠢的,然而這其實也是文明的一部分。如果沒有這樣的偽善,我們中又會有多少人對於奪走它人的生命也毫無顧忌,我們生存的社會又會是怎樣的血腥與殘酷。
夏渝此刻十分理解冉晴的想法,他停下腳步看著她。
“我明白,你其實…不一定非要堅強。”他聲音溫柔的說道。
他們站得很近,冉晴能聞到夏渝衣服上淡淡的洗衣粉味道。他的聲音,他的眼神和他的氣息都在安慰著她,讓她從緊繃的情緒中放鬆下來。從她身世暴露成為人們的欺淩對象後,她就拚命的逼著自己堅強,不允許自己輕易表現出脆弱,而現在麵前這個人用這樣溫柔的語氣告訴自己不一定非要堅強,讓她築在心裏的高牆瞬間就被擊碎了,眼淚突然就收不住,一顆顆的掉落下來。
夏渝看著女孩楚楚可憐的模樣好生心疼,也很自責,如果他能早點看出來她是在逼迫自己強裝鎮定就好了,他一定不會讓她動手,不會讓她受到這樣的心理衝擊。
他猶豫的抬起手,想要幫女孩拭去臉上的淚水。
手指快要碰到臉頰的時候,冉晴下意識的把頭別開了。她有點慌張的擦掉了臉上的淚痕,繼續默默的走著。
夏渝失落的收回了停在半空中的手,跟上她的腳步。
兩個人都沒再說話,可氣氛卻變得很微妙,似乎有什麼很朦朧的東西正在一點一點的變清晰。
轉眼到了十一月,天氣開始轉涼。峰海市每年十一月中旬開始集體供暖,來暖氣之前的十幾天是最難熬的日子。屋裏屋外都是冷颼颼的,連骨頭縫都透著涼氣。同學們紛紛在校服外麵套上了厚重的外套,學校又恢複了色彩繽紛,不再隻有單調的藍與白。
這天放學時,夏渝走到正在收拾書包的冉晴旁邊,小聲說道:“對不起,我今天有點事兒,不能跟你一起走了,你自己回去好嗎?”
冉晴微微怔了下,點了點頭。
“那你自己路上小心點兒。”
“嗯。”冉晴沒有多問,背上書包直接走了。
一個人走回家的路上,冉晴突然很不習慣,心底有一種揮之不去的惆悵不斷蔓延。
不知從何時起,她已經習慣了這個人的陪伴,即便兩個人誰都不說話,隻要能聽著他的腳步聲和自己的腳步聲重疊,就覺得無比安心。
有時走在路上,冉晴會偷偷用餘光打量身邊的男孩,陽光照在他的發梢和鼻梁,給他立體深邃的五官增添了一點柔和的色彩。如果這時夏渝剛好朝她看過來,她會立刻心虛的收回目光,生怕被對方看出自己慌亂的心跳。
而有時她隻是悄悄盯著他的手看。因為兩個人的身高差,冉晴走在夏渝身邊隻要略微低下頭就可以看到他的手和小臂。男孩喜歡耍帥,又是火力旺盛的年紀,除去嚴冬時節,其他大部分時間袖口都是卷上去的,露出肌肉線條分明的小臂,小麥色的肌膚下是略微凸起的青色血管,一路向下蜿蜒到骨節分明的手。他的手看上去很有力,手掌寬大手指修長,指甲修剪的整齊又幹淨,手背上分布著幾個大大小小的疤痕,那些疤痕並不醜陋,反而給這雙手增添了更多的男子氣概。冉晴有時會忍不住去想象那手掌的溫度,可每當發現自己有這樣的念頭時她都會狠狠的鄙視自己,強迫自己斷了這念想。
從夏渝出現在她生活裏開始,她就有一種不斷往下墜落的感覺,一直墜向未知的深淵。她很害怕這種失控的感覺,害怕會一發不可收拾,害怕會萬劫不複。她始終對夏渝態度冷淡既是希望對方知難而退,也是對自己情感的禁錮。因為她覺得自己不配。她是一個連存在都被人唾棄的人,又有什麼資格可以擁有愛情,擁有一個那麼好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