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邊有一縷微光,王城卻仍在沉睡之中,宛如永夜。
朱炎起身,並不召喚侍從宮人,自己斟了一杯,夜光杯中隱約可見血色瀲灩,頓時一楞。
杯緣熱燙,他有些愕然,輕輕一嗅,卻並不是酒,而是醇醇藥香,清涼撲鼻,讓人精神為之一振。
此時外間的侍人已醒,連忙上前來替他換過常服。朱炎任由他替自己係上腰帶,問道:“這藥是怎麼回事?”
侍者連忙道:“這是三王子早起替您熬的,沒曾想您還是起早了,所以有些燙。”
“哦?”
朱炎接過輕抿了一口,卻覺得清涼直入肺腑,整個人都為之一爽。
“瑞兒他人呢?”
“正在東側殿暖閣裏。”
朱炎走出寢殿,隻覺得一陣冷風撲麵——這時節,邊疆該下雪了吧?
驀然想起邊疆峻險局勢,朱聞那張桀驁不馴的臉便浮上眼前,他頓時心中一動,開口問道:“邊疆戰報如何?”
“除卻二王子前日所報,暫時未有新奏報。”
侍從在身後欠身道。
庭院中一片寂靜,仍是一片暗色。朱炎一邊走過回廊,一邊想著朱聞先前所報——近日狄人頗多異動,恐以奇襲,心中籌算默劃。
等他回過神來,卻發覺自己已經走到東側殿暖閣前。
揭開厚實的隔簾,卻發覺堂內已是冰冷一片。
炭爐剛熄了火,放置藥壺的鐵架被置於一邊,角落處,一道黑色人影已經倚在牆邊小榻上睡著了。
朱炎上前,隻見朱瑞睡得正是香甜,卻好似怕冷似的,瑟縮一下。他的手邊垂落著一隻水晶濾鬥,以及小片藥梗,俊秀臉龐上猶有幾分炭灰,顯得有些滑稽。
朱炎心中先是一暖,隨即卻是感動的酸楚——為了讓自己清早能喝上熱湯藥,朱瑞居然四更起身來熬藥!
他就在小榻前站著,默然無言了一陣,隨即卻接過侍從遞來的玄貂裘服,小心蓋在朱瑞身上。
熹微天光下,他看見桌上放著幾頁箋紙,滿是字跡,好似是藥方,卻是以端硯壓住,顯得鄭重其事。
朱炎取過細看,卻見上麵正是朱瑞的筆跡,仔細研析了胸腑之傷的治療之法——這正是針對朱炎的舊傷而來的:“父王胸中內傷蘊積,邪火外感,是以葉太醫叮囑多食海魚類,暗合陰陽相克之理。但海魚易起痰症,以杏仁滋潤肺燥最為得宜……”
朱炎看著這一筆一劃,心中隻覺一暖,想起方才飲下的藥湯中那熟悉的杏仁香味,又想起上回蕭淑容一驚一乍所謂“投毒”,不禁會心一笑,暗道:總算沒白疼了這孩子一場!
又翻過一頁,隻見上麵密密寫了血蓮的研磨方法,想起方才那盞色澤如血的藥,朱炎心下卻更是明了:血蓮雖不是什麼絕世珍寶,卻也是並不多見的珍藥材,又並不多汁,方才那一碗不知花了朱瑞多少心血!
他眼中光芒越發柔和,將箋紙放下,又替愛子掖了掖裘服,端詳了他的睡臉一陣,這才緩緩離去。
他的腳步聲消失不久,朱瑞緩緩睜開了眼,黑眸中毫無睡意,他從榻上起身,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周圍散落的瑣物,又瞥了一眼仍在桌上的箋紙,微微一笑,笑意中好似有一道腥紅一閃而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