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以一國之尊的身份來朝覲,雖然罕見,但也並非沒有前例。百年前吳國陷入百越沼澤之戰,就是由當時的王後親往京城,在天子麵前陳說利害,巾幗智勇讓在座國君都黯然失色。
這世上之事,真是奇妙啊……原本是自己高坐殿中,接受諸國的朝見,如今,卻換了自己車馬轆轆,趕赴京城。
疏真心下感歎,車外有人稟報:禮監司前來迎接之人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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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驛館休息幾日後,終於到了正日清晨。
這日天氣晴朗,脈脈金光照入天闕,一時鼓樂肅穆,國君們冠冕齊整,依次而入,但見禦苑大殿之前,有銅鶴振翅,口中縷縷煙雲,氤氳馥鬱之下,更有簷庭如宇,高可齊天,九重禦座,森然不知所在。
疏真走在最後,珠冠瓔珞垂下,幾乎將整個麵龐都遮住——但女子在這種場合拋頭露麵,已經很是驚世駭俗了,她可以感覺到,四周有形無形的目光,不屑、揣測、譏諷、忌恨、驚奇都一一投射在自己身上。
疏真完全不為所動,跟隨著隊伍平穩而行。
殿上至高處,年僅十歲的天子正襟而坐,一如記憶中一般早慧沉靜。
他儀態端穆廣雅,容貌也是無可挑剔,隻是因為剛生下就受了顛簸凍餓,在軍中又受了些風寒,從小便有不足之症,顯得有些消瘦。
疏真看了一眼,便垂目看向腳下。
一年多沒見,她心中也是波瀾微動,卻還是控製了自己。
就在低頭的一刹那,她靈敏的感覺到,透過禦座後方的珠簾,有一道閃著惡意光芒的眼神向自己掃來。
那目光居高臨下,冰冷而倨傲,其中的敵意宛如蛇信一般。
疏真微微一笑,仍是專心傾聽,並不看那個方向。
那眼光越發明顯,在她身上梭巡不去,如果目光能化為利箭,疏真相信自己一定被戳成了篩子。
詔令由禮部尚書讀完後,天子親自回禮,並加以勉勵,雖然尚顯稚嫩,卻也言之有物。
一番古儀冗長繁瑣,直到過午,才算完成,各國獻上貢物與表章後,又一一告退。
疏真離開太和殿的那一瞬,她感覺到側邊的帷幕後,有另一道目光正牢牢盯著她。
後眸望時,那人隨即放下帷幕。
那瞬間匆匆一瞥,不用辨認,便確認無疑了。
她與他之間,實在是太過熟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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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間的盛宴亦是遵循古禮,長案錦席分列兩邊,每席跽坐兩人,菜肴亦是以千年前的周禮規定而作,並無五彩繁華的珍饈與佐料。
清蒸鹿肉,烤炙拚盤,蕨菜湯,紫菜糍團……這些食物雖然清淡簡陋,禦廚卻盡力做出了好滋味,眾國君雖然心中並不喜愛這種古法風味,但一路勞頓,卻也進了不少。
疏真倒是一直在默然進食,任憑打量揣測的目光在她身畔盤旋不去,更有越演越烈之勢,諸國君雖然不好公開議論,眼神中卻也滿是揣測、驚奇,甚至是算計。
疏真泰然自若,沒有絲毫不自在——這件事哪怕傳得滿城風雨,隻要朝廷和自己都不承認,旁人也很難上前質問。況且真要被揭穿,再怎麼說,朝廷丟的臉麵比她更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