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十五那一日參與宮變的一眾重犯在菜市口問斬。
寧桃那時候已經在工部上班了。
做為一個新人,再加上張大人明確表示,火炮越快做出來越好,所以,自打他來了工部,一群人都忙得腳不沾地。
寧桃想請假也沒好意思,隻聽小夥伴們說,那一日菜市口血流成河。
親眼目睹了宮變的百姓,都忍不住歎息一聲。
女眷與孩童們則定在本月底流放出京。
也不知道是湊巧還是怎麼回事,寧桃發現範家成親的幾位爺都不曾有孩子。
年紀最小的孩子就數範四與三房的那對雙胞胎了,今年也有十三了。
寧林拉著範四的手與寧桃一道兒擠在人群裏。
看著披頭散發,腳上和手上都戴著刑具的女子。
寧桃一眼就看到了那個身形高挑,饒是受了太多苦,身上的衣裳血跡斑斑,依舊能看出那是曾經風光無限的範二。
她挺直了背,在一眾哭天抹淚的女人中顯得尤其突出。
範四哇的一聲就哭了出來。
可又怕自己的哭聲引起旁人的猜測,隻得用手捂住嘴。
三人一直跟著出了城。
見周圍沒有圍觀群眾了,寧桃快速上前拉住隨行的解差,順手給對方塞了個大紅包,“大哥麻煩通融一下,我想與她說兩句話。”
他聲音不大,一群人卻聽得清清楚楚。
叮叮當當的響聲緩慢地停了幾秒。
解差掂了下手裏的東西,冷哼道:“那你們快點。”
說著伸手就將範二給拉了過來,她腳下有鐵鏈,脖子上有枷鎖,被他一拉差點撲倒在地,範四一時沒忍住,眼淚又落了下來。
範二笑道:“你怎麼還那麼愛哭呀。”
“姐姐,我……”
她也不想哭,可怎麼也忍不住。
範大太太在出事不久,便感染了風寒當時死在了牢裏。
那時候範四還沒被救出來。
母親告訴她,好好活著,別為我難過,我這樣走了反而是幸運的。
何止是幸運,曾經那麼愛幹淨,什麼東西都比照著宮裏來的範二,如今一頭長發都粘到了臉上,爬滿了蟲子。
身上散發出一股難聞的惡臭。
範二想伸手拍拍她的頭,可手指根本勾不住,但她臉上依舊掛著淺淺的笑,“堅強點,好好活著,姐姐會回來的。”
寧桃隻覺得心口堵得厲害,他與範二雖說是合作夥伴。
有些事情鬧得確實不太愉快,但是在他瞧來都是些無傷大雅的小事。
現在看著對方,竟然有種兔死狗烹的感覺。
範二道:“我知道你現在接手了永安書局和一品樓。”
寧桃點點頭。
“你小心些,有些事情,算了……看我今日的你應該也明白。”
寧桃深吸了口氣道:“姐姐是知道與你合作的人其實一直都是……”
範二點頭。
隨後自嘲的笑了笑道:“可我家人不知道。”
寧桃:“……”
“行了沒,別耽擱了時間。”
收了錢的解差大搖大擺的走過來,一把就將範二給揪了回去。
寧桃再次摸出一個荷包,道:“大哥,麻煩路上多照顧些。”
解差本來臉色有些不好,看了一眼荷包裏的東西,立馬笑了起來,“好說,好說。”
目送著人犯離開。
寧桃才道:“可以回了嗎?”
範四抹了把眼淚道:“謝謝。”
寧桃抽抽嘴角,“是我哥讓我來的,要謝你就好好謝謝我哥吧。”
“四姑娘是聰明人,二姑娘說的很清楚,你隻管與我哥過好日子就成,二姑娘那樣的人物,她說自己能回來,就一定能回來。”
說完看著寧林道:“回頭把紅包錢還我,一共五百兩。”
寧林一噎,剛才感動的話一下子給咽了回去。
範四:“……”
寧桃下午約了孫家的兩位公子要給對方講課,便先坐著車回去了。
範二能想到寧桃會來送行。
可那又能怎麼樣?
她苦心經營了那麼多年,就是想著有一朝日子改變家人的命運,可到頭來,她還是那個被家人排擠在外的姑娘。
就連老爺子的病,都是宮裏那位姑奶奶親自派人下的手。
因為她和老爺子的反對。
直接被家人給囚在了起來,別說出門了,就是想找人送個信都難。
她是眼睜睜地看著老爺子在她麵前咽了氣。
拉著她手,含糊不清道:“範家要丸了……”
是呀,何止是完了。
又眼睜睜地看著父親與叔伯、兄長們為了那個虛無飄渺的位置賭上了一家人的性命。
忙了這些年,到頭來也隻不過是一場笑話。
人前她是風光無限,連太子妃都瞧不上的範二姑娘。
可在家裏,她那點可憐的話語權,也僅僅是因為她賺了錢,給範家長了臉。
永遠趕不上她那位不成器的兄長。
這年頭,能說得上話的,永遠都是地位高的那一位。
她處處占得先機,處處與天爭與命爭,最後卻依舊改變不了什麼。
她知道整個故事的結局。
知道寧桃是天命之子。
也知道寧桃後來會走的路,她拉攏寧少源扶持寧家,想要與寧家聯姻,甚至先寧桃一步把原先屬於他的生意都做起來,就想著能挾天子以令諸侯,隻要寧桃與他們一心,範家就不會有事。
可現在呢?
範二啞然失笑。
那些東西,好像又物歸原主了,而她還是逃不過書裏的結局。
她應該還會回來的吧!
寧桃回到家,孫家兩兄弟已經到了。
張大人也厚著臉皮把他家孩子也給送了過來。
寧桃先前了解過大家的進度,還是老規矩先做幾道題。
趁著大家做題的時間,他在外頭的石榴樹下數了數自家的石榴。
說實話,自打見過範二之後,他的一顆心怎麼也靜不下來。
尤其是那句,她一直知道與她合作的不是太後的人而是皇帝的人。
她其實一直想要投靠皇帝的。
可偏偏
正胡思亂想著,趙子行和牛子淵兩人一並過來了。
趙子行道:“今晚來我家,咱們晚上烤肉吃。”
牛子淵鬱悶道:“搖骰子我沒搖過他,咱們隻能明日去我家了。”
寧桃笑道:“沒問題,不過說好了,你們在我這兒蹭吃蹭喝了這麼長時間,所以我晚上是不會帶禮物上門的。”
“行吧,知道你一向小氣。”
兩人跟他說完,又去找嶽貴山他們說道去了。
會試結束,就有一些沒中的師兄先回鄉了,殿試一過幾乎都離開了。
如今寧桃家裏一下子冷清了不少。
住戶一根手指頭都能數得過來,再過段時間馬富貴的房子裝修好了,他也得搬走。
寧桃被他們這麼一打岔,又滿血複活了。
回到屋裏,孫二的題剛好答完,緊張地把卷子拿給他,跟犯錯的小學生似的,大氣也不敢出一下,眼巴巴地看著寧桃手裏的那隻紅筆。
寧桃一共出了五道題。
兩道計算,一道應用題,兩道自己隨意解答的題。
快速掃了一遍,孫二答得都還不錯,隻不過方法有點硬套,於是便道:“蠻好的,一會我再重點把這幾道題講一遍,你對照一下我的答案,再想一下自己的答案,就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