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華垂下眼簾看著緊鎖著自己腕子的那隻手。少年的手掌並不寬厚,卻透著狠勁兒。就像他此時的眼神。
他猜想阿狗心裏應該很清楚,碰上仙官,即便是他這個“小神仙”,也絕沒有勝算。那麼阿狗此刻的明知不可為而為之,就絕不是出於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年意氣。他如此不顧一切地想要把阿綠送回人間,或許不單單是出於兄妹情深。
“昭華,你還等什麼?”眼見著伸出漩渦的手臂已經把昭華圍了個結結實實,丹紓有些耐不住性子。
“這小鬼在發泄怨氣呢。”昭華卻不著急,“他嘴硬得很,不等他發夠了脾氣,怕是什麼都不肯講的。我就是要探探他的底。”
丹紓嘖了一聲,“小鬼不肯聽話,打一頓就好了。”
昭華笑了笑。這種破釜沉舟的鬼物他也見過一些,打是打不好的,也打不服。想讓他老實就範,隻有一個辦法,就是讓他徹底絕望。雖說有些殘忍,可總好過讓他拚得魂飛魄散。
何況阿綠還在一旁看著。如果她的阿狗哥為了替她尋一個好出路而散了魂,那麼叫她該如何自處呢?
“阿狗,你的這些幫手似乎並不肯替你出力呢?”昭華語氣悠悠。這些拉扯著他的手,與他腕上的那隻手一樣,都在拚命攫取他體內的生氣。
生氣之於凡人,就好像靈氣之於仙官。倘若生氣耗盡,或是靈氣枯竭,即便是老君的仙丹也是回天無力。
阿狗已經恨死這個小神仙了。那副永遠恬淡從容的模樣,在他眼裏就是十足的傲慢和炫耀。
神仙就了不起啊?不過是比他多些幸運罷了。就像那些被爹娘寵著護著的傻子。倘若自己有他們一半的運氣,都不會落得這般田地。有朝一日,把這個高高在上的小神仙也困在這不見天日的泥沼裏,看他還如何神氣?
他也恨這些被他困留在漩渦中的小鬼。明明見了他就像見到煞星,對他百般臣服,可今天在這小神仙麵前,卻不肯出力,到現在一絲一毫的生氣也沒抓到手。這叫他既覺得丟臉,又恨這些靠不住的小鬼關鍵時刻壞了自己的好事。
阿狗也是氣昏了頭,以至於沒有留意,他自己也同樣沒有抓住哪怕一縷的生氣。他用同樣的招數對付過不少人,可情急之下卻忘了眼前的這個少年並非凡人,而是一位靈氣充盈的仙官。
對於鬼怪來說,靈氣就像仙漿甘露,是任憑他們如何修煉也無法得到的無上聖品,更別說是昭華身上這修煉了千百年,精深而又溫純的靈氣。
因此,當昭華稍微動了動心思,一絲精純的靈氣穿透冰涼的掌心,不單是阿狗,漩渦內裹挾的所有鬼物,像是同時被施了定身法,齊齊噤了聲。耳邊除了水流翻攪,再無任何聲響。
“昭華,你可真是大方。先是功德,這會兒是靈氣,你都舍得給。”丹紓在一旁看得清楚,那些個像討債一般緊抓著昭華不放的手,在感受到靈氣的一瞬間便縮了回去。
昭華笑道:“這些都是小孩子,打不得,勸也不會聽,不如給他們嚐些甜頭。做人還是做鬼,咂摸著滋味,他們心裏自然會有決斷。
“我當然知道你的好意。就怕他們嚐到了甜頭,反倒生出貪心來。被這些東西覬覦了血肉,可不是什麼好玩的事。”
昭華的笑意頓收。中間隔著道水牆,他看不到丹紓的表情。而丹紓此時的口氣和在靈羽那裏時幾乎一模一樣,似笑非笑,壓抑中透著些許落寞。
重生以後對於以前的事能記得多少,昭華並不清楚,隻是鑒於丹紓連奉仙署是做什麼的忘了,大概是記不得什麼了吧。
可眼下已是他第二次提到妖魔鬼怪對於仙官血肉的貪婪。昭華不敢去揣測,究竟是怎樣的痛苦,即便是重生以後,依然深刻在他的記憶裏,無法抹去。
凝望著在黑暗中翻攪的水幕,丹紓就在他視線的盡頭。他忽然有了一個強烈的念頭,有什麼辦法能讓丹紓忘掉那段痛苦的回憶?
身體重生,記憶也該重生。重生的記憶應該是溫暖而和煦的,不該帶著過去的陰霾。
就像在仙階處丹紓的身影第一次映入他的眼底,如驕陽般耀目,絢麗得叫他移不開眼。
這才是重生後的丹紓,他的記憶也該如此完美。
“昭華...昭華?”丹紓叫了他兩次,才把他從失神中喚回來。
“我在。”昭華連忙答應著。
“你在做什麼?還不快看看,那些個小鬼都被你弄哭了。”
“啊?”昭華這才徹底回過神來,耳邊立刻傳來此起彼伏的哭泣聲。
“嘖嘖,”丹紓此刻的表情不用看也猜得到,“這下可好了,你是不是還打算哄哄他們?我就說這些小鬼打一頓就對了。或許挨了打他們都未必會哭得這麼厲害。”
昭華按了按眉心,他也沒料到事情會有如此進展。他原本想的是,放出些靈氣,誘惑也好引導也好,總之讓這些成了鬼的孩子能心甘情願地離開這裏,自己再將他們超度轉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