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步華年,那年晚冬,江南一帶罕見地落了大雪。
適逢九天開山祭武選才,山門修士雲集,涉世未深的世家公子們幻想自己已成了叱吒江湖的風雲人物,熱絡交情順便攀比攜帶武器的名貴。翎王出塵脫俗地抱著他的琴,正覺寂寥無味之時,眼尖地就一眼瞧見雪鬆下衣炔翩然的風息穆家三公子,穆青君。
“青君!”沈玨心悅,搖了搖手。
穆青君瞧見翎王步履翩翩地走來,頷首致意,目光有疑地掃向他攜的琴,“殿下怎麼帶了把琴來?”
沈玨無可奈何地歎口氣,撇嘴說道。“我也不想的……可這鬼地方隨身隻讓帶一件東西,我能怎麼辦……”
不能沒有琴的翎王本來正抱怨得滔滔不絕,不知怎地,驀地臉就拉了下來。
怎麼了?穆青君見他臉色突然難看,回眸一看,目光不自覺就停滯了。
修士們竊竊私語地自動在山路間讓出一條道來,殘雪紛飛,四周起伏起一陣唏噓聲。
隻見由兩個精壯的小廝抬著竹轎,轎上倚著位眼生的年輕公子,白雪皚皚間偏他一身灼人眼的紅衣若楓,外頭披著件厚厚的玄黑大氅,明眸寒凜,膚色雪白,模樣雖是極好,眉宇間卻籠著層揮散不去的憂愁病氣,令人目不轉睛。
竟然還可以這麼上山?!連自己都是走上來的!向來最喜歡引人注目的翎王第一次感覺落了下風,簡直氣不打一處來。
姍姍來遲的這位紅衣公子緩緩下了竹轎,眼神裏寫滿了新鮮與陌生。守山門的修士上前收了他的名帖,查驗後對他恭敬地作了個揖,禮貌地囑咐道,“軒轅公子,雖是特許,但進了九天山門就不能乘轎了。”
軒轅朔懨懨地垂下眸,點了點頭。他仿佛極怕冷,瘦得好像一陣風就可以吹起他。
“軒轅?”沈玨酸溜溜地嘟囔道,“這可稀罕了,好多年都沒見人,不是一直在抱病嗎?”
自從兒時經曆皇宮夜宴變故,再從未涉足過一切金陵世家公子活絡的社交場,軒轅朔此番鐵了心上九天,母親怎麼都勸不住,牽腸掛肚地哭了好幾日,父親倒是很支持,溫聲說服妻子九天祭武看造化,兒子手無縛雞之力估計也入不了九天熔爐的眼,權當被抬上山到此一遊罷。
碧空如洗,鬆雪爭青,山中風光雖好,軒轅朔卻根本沒有到此一遊的雅興。
站在九天長青殿前的千級台階前,他不禁倒吸一口冷氣。
“加把勁兒!”囚在身體裏的魂煙總算如願以償放了風,隻出一張嘴的沈望自然頗有閑情逸致,站著說話不腰疼。
“你騙我!什麼必須人人……要穿一身紅。這也太打眼了。”軒轅朔抬眼見其他年輕修士談笑間健步如飛,隻有自己步子緩重,心急如焚得氣息怎麼也調不勻。
遲到與落後也便罷了,偏偏還生怕別人看不見似的高調,軒轅朔覺得自己的臉頰燒得比衣袍還紅,當然這隻是他的想象,他蒼白得麵無血色。
“我是為了你好!紅衣吉利又好看,你瞧~~他們不是都在看你。”沈望卻十分得意。
山上的穆青君正頻頻回首,見山下孤身一人的身影驚心動魄,像個染墨的血滴子,怎麼還越走越遠了。
“我去看看。”他忍不住低聲對身側的沈玨打了聲招呼,已經一個箭步竄了下去。
可真會嘩眾取寵!翎王哼了一聲,兀自生起悶氣來,他絕想不到九天粉墨登場的幕後對手其實是自己死去的皇叔。
太陽高懸著,山巔的長青殿仿佛遠在天邊,石階上尚有薄雪,走起來很滑。軒轅朔小心翼翼地拖著沉重的步子,額頭沁出細密的汗珠,心中的挫敗感排山倒海,我也太難了,他閉起眼睛抹了把虛汗。再睜眼,驚覺撲麵直射的晃眼日光怎麼忽然就消失了。
是幾乎抵達了山頂的穆青君又折返了回來。
“還好嗎?”他擋在身前,溫聲問道。
同齡的穆青君身型峻拔,逆著光把清瘦少年籠在了自己的倒影裏。
不好。這是什麼顯而易見的蠢問題,難道我看上去像是很好嗎?軒轅朔手腳皆是軟的,沒好氣也沒力氣聊天。
少年的薄唇這時卻不由自主地勾起一道詭譎笑意。
“我走不動了……”
聽自己的聲音低啞還拖著長音,入耳說不盡的慵懶。軒轅朔心頭一驚,立刻皺緊眉頭閉緊了嘴巴。
真是活見鬼了!外人麵前沈望向來是不吱聲的。
喔?
穆青君一挑長眉,十分爽快地轉過身。“來!我背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