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九七年的十月十日,這一天英格蘭威爾特郡的天氣少有的晴朗。天高雲淡,抬眼便是一片遼闊的鑲著金邊的淡藍色天幕,中間勾勒著幾抹淡淡的白雲,瑰麗的陽光在人眸中如萬花筒般折射、轉動、光彩四溢,金黃光芒恍如流水般傾瀉在萬物上,唱奏著歡快的音符,揚起陣陣眩暈的漣漪。
周身感受著溫暖的陽光,剛授完課回到希菲爾德莊園的楚汐心情稍稍變好了幾分。一想到明天就是周末,事情沒那麼忙了,她的心情更好了點。但楚汐沒有因此放鬆自己,她坐在自己的書房裏,用了一個小時閱覽報刊,快速收集九月和十月初發生在麻瓜界的重要事項信息,方便自己判斷後續的麻瓜界經濟決策動向。
除了幾次看似無比偶然的重大意外事故與惡劣天氣,巫師界的戰爭並未深入影響到麻瓜界。因此,當楚汐看到一份中國重量級官方報刊提到要紀念辛亥革命的時候,她才猛然意識到今天已經是十月十號了,還是農曆的九月初九,重陽節。九九歸一,一元肇始,萬象更新。在中國文化中,九是個很特殊的數字,據說,九在中國巫師界占有很重要的意義,但楚汐並未深入了解過;無論是時正禮或者別的時家人,都有意沒讓楚汐過多接觸中國的魔法。
“獨在異鄉為異客,每逢佳節倍思親……時間過得真快……”楚汐輕輕地歎息道,心頭纏了點憂傷意味。“連中秋、國慶都忘了……”整日忙於案牘瑣務,楚汐根本快要忘記今夕是何夕了,她隻知道自己身擔重任,要阻撓卡羅等食死徒幹擾霍格沃茨,要盡力維持魔法界現有的“平衡”局麵、不要再發生什麼更糟糕的事情,等哈利他們找到並解決剩下的魂器,等鄧布利多教授恢複力量……實質上,她已經沒有自己的時間,全身心專注在反抗黑暗勢力的事業上,徘徊於真實與謊言的衝突,遊走於勇氣與懦弱的對抗,默默等待著那一抹還未展現的黎明。
持續辦公了二小時,楚汐就站起來,四處走動,同時軀體伸展、運動,以免肌肉僵化、酸硬。
“主人。”家養小精靈可可啪的一聲浮現在楚汐背後,“您今天晚上在這裏用餐嗎?”
楚汐還沒回應,可可又說:“史密斯先生好像有點事要對你說,主人。”
“好吧,”楚汐說,同時換了個姿勢,她雙臂高舉、兩手交合放在頭頂用以伸展肩部肌肉。“我也有點事要跟他說。嗯…可可,今天給我來一份螃蟹吧,也給文森特送一隻。如果他問了,你就說,請他幫我挑一朵菊花。”
“菊花?”可可抬起頭,麵色滿是疑惑。“主人,花園裏種著很多菊花,梅普爾他們照顧得很好。”
“我知道。我當然相信你們的能力。”楚汐走回辦公桌,翻開下一份資料,“隻是偶然興起,我又想偷懶,就麻煩文森特幫我賞菊了。”
一聲幻影移形,小精靈原地消失了。楚汐垂下雙臂,抬眸望向窗外的晴天,莫名一笑,既而有股淡淡的惆悵湧上心頭。毫無壓力的自己,應該會是一位充滿詩意與浪漫的女子,過著平常人的生活。可惜,命運太過匪夷所思……從出生開始,自己就已經異於常人了,視覺和聽覺的先天障礙,令楚汐的生活拘束在一方屋子內,對著柔暖燈光,看書寫字、吹笛賞畫;等她意外來到魔法界後,她仍免不了視力受限的困境,體質也變弱很多,楚汐到現在甚至很感激那段痛苦的經曆,魔力時常肆虐身體的劇烈痛楚,讓楚汐很早就培養出高度忍耐的心性,而不至於輕易崩潰。
十月初的英國,秋高氣爽,氣候不複夏季的炎熱,傍晚的涼風自窗口襲來,掠過縷縷茶發、驚起幾卷羊皮紙。楚汐抬手用一塊黑木壓在文件上方,然後走到書房隔壁的臥室,換上一件天藍色紋白梅吐蕊絲綢披風用以保暖。
回到書房,抬眸可見的是一盆盛開的粉紅色花卉,花瓣舒展,花蕊吐露,它的品種有著非常美好的名字——清水荷花,忽略盆裏黑褐色的泥土,它們乍看上去像是一朵朵盛開在清水中的蓮花,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
“下午好,楚汐。”文森特微笑道,將手中盆栽放到窗台上。柔和的餘暉射在菊花上,襯托出幾分美感,陣陣涼風傳來淡淡的清香。
“孤標傲世偕誰隱?一樣花開為底遲?一從陶令平章後,千古高風說到今。”輕聲吟誦完一小段詩歌後,楚汐才笑著對文森特打招呼,“文森特,也許這次是我太過無聊了,才會麻煩你跟著我一起來賞菊。但是我暫時隻能想到你。”
“我很高興也很榮幸能陪你賞花,而且我認為讓你自己放鬆會是很有必要的。”文森特嘴角笑意大了些,黑眸裏一片沉潤與溫和。“重陽節賞菊品蟹,很有意趣——我知道中國人喜歡在這個日子登高遊玩,而你又那麼喜愛漢文化…嗯…你今天回希菲爾德莊園有什麼事情要辦嗎?”自從開學後,楚汐就很少回莊園了,她總是有那麼多事要忙,簡直分身乏術。文森特也知道自己能給予的最大幫助就是不要打擾楚汐、給她增添煩惱,因此他會盡心盡力地救治鄧布利多和布萊克,還會安撫穆迪的暴躁情緒,空閑的時候他就給楚汐製作備用藥劑、以防意外。
楚汐雲淡風輕地回應:“沒什麼。你知道的,現在霍格沃茨的通訊方式被監督了,很多事情我不方便留在霍格沃茨解決。有點兒不太幸運的是,最近亞洲發生了金融危機,許多個國家的政治與經濟環境發生了重大動蕩,阿道夫爺爺催促我趕快處理羅蘭家族布置在亞洲大陸的麻瓜界產業,其實這次的金融危機我認為基本不會影響到中國大陸,對羅蘭家族更是沒什麼影響。”
“我以前聽你說過,裏德爾搶走了馬爾福莊園,直到現在也沒有歸還。”文森特頓了頓,然後問,“羅蘭家族的產業不會受到波及嗎?”
楚汐搖了搖頭,說:“我沒犯過大錯,也沒狂熱到向裏德爾奉上家族的全部資產以表忠心。”
“但他還是會懲罰你。”文森特隱有擔憂地瞧了眼楚汐的蒼白麵色。“假如你的那些動作被人發現……”
楚汐沉默了會才回應:“這是裏德爾特有的統治手段。他對內對外都是憑借自身強大的魔法力量去威懾、威脅、恐嚇、鎮壓別人。別擔心,我心裏有分寸。孔子說過,苛政猛於虎。裏德爾和食死徒越是猖獗肆虐,越是想要建立一個‘完美幹淨’的巫師界,鳳凰社這類正義性組織的支持力量就會越來越壯大。更多時候,那群食死徒是在肆意濫用魔法部給予他們的特權。”她越說聲音越冷,語氣愈加有力而寒涼。自從英國魔法部被伏地魔背後掌控後,食死徒就再也不需要為他自己使用非法的危險咒語負任何法律責任,卡羅還在一意孤行地要在霍格沃茨施行更嚴酷更殘忍的學校紀律……
文森特思考了半晌,不讚同地搖頭道:“你太樂觀了,楚汐。第一次巫師戰爭持續了那麼長時間,十多年過去了,大家還是那麼害怕神秘人,到現在仍不敢直呼其名,指望這些懦弱的人能振作、反抗?”
楚汐不以為意地笑了笑,接而肅容道:“文森特,你認為目前巫師最大的威脅是什麼?”
“最大的威脅?”文森特沒有立刻作出回答,皺眉沉思了很久。這是一個很抽象的棘手問題,是貧困嗎?還是戰爭與死亡?或者天災?巫師的魔法能力再怎麼強大,也扭轉不了規律的力量……
他思考的時候,楚汐轉過身,走向那盆清水荷花。令人心曠神怡的花香伴著清風氤氳了整間書房,她靜靜站在窗邊,抬眸盯著遠處的天空,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身影隱約有幾分遺世獨立的孤獨感。
“是麻瓜。”文森特最後擲地有聲地提出自己的判斷。
“何以見得?”楚汐平靜問道,背對著文森特的她,使人看不清其具體神情。柔暖的橘色陽光穿過玻璃,傾斜在她身上,籠住了那道瘦高身影,隱隱有幾分孤逸、落寞的味道。
“你是在考驗我嗎?”文森特說,微微笑著,“我從來都不是一個排斥麻瓜事物的人。我從麻瓜界的書裏,看到了很多偉大之處。他們起初很弱小,無力應付、抵禦大自然的挑戰;但他們擁有極強的活力和創新力,他們提出了種種奇思妙想用以改進自己的生活。他們的科學,嚴格來說,就好像是另一種神奇的魔法,令人驚歎、震撼,很多方麵的東西正在漸漸趕上巫師……比如說,貓頭鷹可以被電話代替,幻影移形也可以被地鐵、火車、飛機等交通工具代替——雖然速度確實還比不上巫師,但我相信以麻瓜那無比神奇的創造力,還有令人眼花繚亂的新奇產物,遲早有一天會趕上我們……”
“確實有可能。”楚汐認同地點了點頭。如果是幻影移形這類瞬移交通方式,麻瓜確實還無法做到,但其他的生活方式,麻瓜已經正在漸漸超越巫師了。麻瓜界的發展日新月異、極富生命力,這是封閉的巫師界無法做到的。不停進步的人遲早會有一天趕超誌得意滿、原地踏步的人,即使後者有再多的先天優勢。
“巫師擁有魔力,在天賦上遠遠超越麻瓜,身體素質也普遍優於麻瓜……”文森特斟酌著說道,“然而,巫師似乎太過依靠魔法了,所以很追求純血…有很多人相信,血統影響魔法能力。”
“固步自封的巫師、死氣沉沉的魔法界。”楚汐默默歎了口氣,隱有幾分悵然。“文森特,血統論這套理論,實在不堪一擊。”
“我知道你並不在意純血論。我還記得,在很多年前,斯萊特林學院的一次周末茶話會上,你就十分自信地對其他人說——‘純血不代表力量。神秘人和鄧布利多教授都是混血。’而且,我不認為誰天生就是一個巫師,如果仔細追溯到千年前,現在的很多純血家族可能根本不存在。後來,你還對我說,‘純血隻是一個口號,更深層的是利益。’這真是一針見血的觀點。”
“沒錯。我到現在都沒有改變這種理念,而且變得更為堅定。”楚汐摸了摸自己的額角,又很快放下手。“你看,目前裏德爾手下的有哪些人是真正的純血巫師呢?狼人?巨人?攝魂怪?嗬……誰在乎他們到底是不是純血巫師呢?他們隻在乎實際利益。誰給他們切實的利益,他們就支持誰。即使馬爾福、萊斯特蘭奇、卡羅這些純血巫師,有對他們擁有這類半人半獸生物的隊友提出異議嗎?提出純血口號的人大肆招攬非純血巫師,也是一種笑話了。”
文森特問:“他們都想要什麼利益呢?”
“很多,又不一樣…馬爾福、帕金森等純血巫師家族想要財富和地位,攝魂怪想要吸取更多的歡樂,巨人和狼人想要合法的生存權益與大筆金加隆,當然也有喪心病狂的人隻想搞破壞、殺人,他們以製造暴力和血腥為樂……”說到這,楚汐的聲調慢慢帶有寒氣,“不可否認,也有些人是純粹地相信並支持純血論的。他們堅信隻有純血巫師才有資格統治巫師界,才有資格站在最高層。”
“那麼,神秘人想要什麼呢?”
“他?”楚汐輕輕地說了句,沒急於回答文森特的問題。她慢慢踱到自己的書桌前,有一盤巫師棋漂到方木桌上,上麵的棋子都有各自的動作。騎士在對王後或國王表示自己的忠誠,王後與國王互相對視著,數個禁衛軍圍在四邊。
“文森特,你知道嗎?”楚汐邊說邊思考著,一手隨意擺弄棋盤。“假如我是湯姆·裏德爾,假如我想要在獲得普遍支持的情況下擔任魔法部部長,或者攫取更大的權力,我不會像現在這麼做……”
黑白棋子被有序地排放在列,雙方橫兵對峙,氣勢洶洶。
“我會讓自己的食死徒——無論他們是不是真正忠誠於我的,隻要聽從我的命令就好,攝取神念也可以…我會讓他們滲透魔法部的各個要職,通過輿論加深巫師與麻瓜之間的裂痕,偶爾製造點恐怖事件、然後把襲擊歸罪於我想要排斥的那群人……我還會約束我的食死徒,漸漸樹立正麵的形象,當然也不能不忘記給普通人發點福利,不需要幾年,新的魔法部會得到民眾的支持;群體是健忘的,他們隻會短視地看到自己現在確實過得還不錯…到了那時候,如果有誰號召著要顛覆新政權,群眾就是第一個反對他們的力量。到了那時候,施行現在的血統政策、排斥麻瓜就很容易了。到了那時候,純血巫師享有最大的利益,純血至上並不會是一句空談。”
這時,一枚黑馬被打碎,接著,最後一顆孤零零的白兵被擊倒、扔到一邊,白方的禁衛軍全軍覆沒。一枚黑色的車直接攻擊白王,局勢千鈞一發。
“可是,湯姆·裏德爾沒有那麼做。”楚汐慢悠悠地說道,白方的主教擊碎國王麵前的黑車、成功應將。“你瞧,他對自己很有信心,他根本不想掩藏自己的強大實力,他深深以自己的魔法能力為傲。他很自信,甚至可以說是自滿。鄧布利多校長‘死’後,這種特質表現得更明顯了。”
“黑魔王很會探測人心的底線。他自己不出麵當魔法部部長,以免讓大家直視真相,不得不選擇一種立場,但他也沒有掩飾自己的真實目的與存在。隻要稍微會獨立思考的巫師,就該知道新政權是完全不一樣了。裏德爾直接安排我和卡羅插入霍格沃茨,即使我們在此之前沒有任何教學經驗。他也把很多食死徒安排在魔法部的重要部門,或者用奪魂咒控製高級官員,但他才不管食死徒會怎麼濫用權力、會怎麼失去人心,他隻需要看到魔法界在自己的掌控中就行。這一切的根基都建立在力量上。”
“純血論?嗯?”楚汐莫名地哼了聲,嘴角挑起一絲嘲諷的弧度。她隨手撥弄著棋盤上的棋子,一一拿走了黑方的騎士,主教,禁衛軍……
“如果真的嚴格按照純血論來製定巫師界的新秩序,作為一名混血巫師,即使他是斯萊特林的後人,但他本質上也是一名混血巫師,他有著一個極其普通、平凡、麻瓜的名字——湯姆。而平庸,是黑魔王最痛恨排斥的東西。”
絕大半黑棋很快被放到一邊,到最後,隻剩下黑國王孤零零地佇立在棋盤上,獨自麵對著一群白棋子,裝腔作勢地怒吼著,想召喚、尋找自己的從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