腥熱的夜晚,一輪晶瑩透亮的圓盤高掛天際,傾瀉出慘白的光,照著那一張張滿眼死寂的臉。
陳郡太守府,荒敗的焦塘露出幹裂的淤泥,縱橫交錯地倒著枯萎的荷莖,間雜著一顆顆血跡斑斑的頭骨。
一隻渾身髒汙的白貓尖厲地叫著,靈巧地跳上幹枯的枝頭,不耐地舔著毛,妄圖用爪子捉住那些吸吮它精血的跳蚤。
寬闊的庭院,久不經人打理漸至蕭瑟模樣,幾十個衣褸破爛的男子肚腹呈現出異常的球狀,便如懷胎八九月的婦人一般。
一個個麵頰凹陷,唇色朱紫,迸射凶光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晏昭一行人,而後將目光投向沈之瑜。
"你背叛了我們。"為首的一個男人說道。
沈之瑜麵色霎時慘白,比之那月光更甚,她有些不可置信,渾身發抖:"肖大哥...不是跟你們說了嗎?少吃些觀音土,早晚要吃死人的..."
那男子撐著笨重的腰,冷嗤一聲,眼眸陰鷙地看著她:"誰跟你說,我們吃的是土?再則我們吃什麼與你何幹?朝廷不想我們活命,你還把這些走狗帶來!還不讓他們滾!"
驟然放大的瞳孔昭示著難言的驚恐,沈之瑜無意識地舔了舔幹澀的唇瓣,聲音滯澀:"那-你們吃的是什麼?"
她簡直不敢想,這些難民苦熬數月,如今是真的扛不住了嗎?可殿下帶來了米糧啊,有人來救他們了啊...
"你說這裏還有什麼可以吃?"
不管肚子裏的是什麼,總歸能讓他們繼續活下氣,還有力氣與她在這裏說話。
"你們怎麼可以?"沈之瑜眼眶通紅。
"快讓他們滾!否則-"那男子冷冷看著晏昭和他身後的軍士,惡狠狠地威脅著沈之瑜。
這些人一個個眸光死寂,見到活人卻有些異常興奮,隻是礙於那些將士裝備精良,手執劍戟不敢有其他妄念。
朝廷來的官吏跟吸血鬼一般扒在這片土地上吸食膏血,把陳郡弄成如今這副鬼樣子又溜之大吉,朝廷非但不管,還派人誅殺他們這些幸存之人。
如今他們被逼至絕境,不得不生食腐屍,還要如何?非要他們這些人死絕死盡才好?
沈之瑜攥著的裙角被淋漓的手汗打濕,後背額上也浮上虛汗,有些脫力,祈求地看向晏昭:"還請殿下先帶著你的人離開。"
晏昭看著這些難民,眸色複雜,他們連腐屍都吃,沈之瑜讓他離開,不是把自己當成一塊鮮肉送到他們口中?
並未答話。
沈之瑜有些情急,哀求道:"殿下不必擔心,我十歲來到這陳郡乞討為生,多虧這裏的人心善我才能活到如今,你放心他們不會傷害我的。"
說完她又看向那群難民:"是不是?肖大哥?李叔?"
長久的寂靜過後,肖驄開了口:"阿瑜妹妹,我不會傷害你的,讓他們離開。"
得到回應,沈之瑜略略鬆了口氣,再次請晏昭離開。
"沈小姐,你當真要信這些人嗎,他們一個個麵露凶光,連死屍都下得去口,這-"
胥鬆的話被晏昭打斷。
他看了看殿下,不情不願地閉了嘴,眼神示意沈之瑜不要信那些難民的鬼話。
晏昭深知這些人落到此番境地,並非自己所願,為情勢所逼罷了,畢竟誰不想活著?胥鬆的話極有可能激怒這些難民,這並不是他想看到的。
可若是將沈之瑜留給這些人,定是不行的。
"殿下,我可以說服他們相信你,還請殿下先離開。"沈之瑜口中這樣說,心裏卻害怕極了。
她與這些人相依為命數月,一同在枯井的淤泥裏取水,一起在城裏四處尋找吃食,更是一同躲避那些黑衣人的撲殺。
可他們的猶豫讓沈之瑜害怕了。
她卻不得不這樣做,她見過這些人的艱難求生,痛苦掙紮,深知他們有多麼絕望,又有多想活著,如今曙光在望,不該就這樣死了。
這些人矇昧愚鈍卻淳樸善良,更何況還於她有恩,若是當真要飲她血肉,她便舍了這身皮骨,隻當還了這些年的恩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