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聽言,跟在後頭的阿春頗有幾分心虛。
沒人比她更清楚柏燼為什麼會將小馬駒牽過來了。
因為,是她要求的。
她去到馬場時,柏燼在馬廄裏栓馬,幾乎是一眼,阿春便相中柏燼身側的那匹小馬。
阿春知郡主從前愛馬。隻是當年柏燼將她心愛的馬兒養死後,她便不再親自養馬。
剛巧,這匹小馬駒生得伶俐可愛。最重要的是,這匹小馬駒跟郡主死掉的那隻長相很是相似。人總是念舊,雖然郡主麵上不說,但曾經,也確實為她心愛的小馬駒難過了好幾月。
她心說郡主必然也會喜歡這隻小馬駒,趁機將馬駒獻給郡主解悶也好。於是她命柏燼將馬駒牽來郡主院中。
可誰料千桃見到馬駒竟然是這種反應。
不止沒有喜歡小馬駒,甚至還流露出些厭烏及烏的情緒。
阿春心虛,若追究起來,郡主恐怕要怪到她自作主張了,於是趕在柏燼前頭開口:郡主若不喜歡它,奴婢這就將它牽走。
千桃聽見阿春的話,大致將來龍去脈摸清楚了。她的目光在柏燼身上轉了圈,指尖汲取著湯婆子的溫度,勉強壓住因寒冷而產生的顫音,她揚聲道:不必牽走,去將本郡主的馬鞭取來。
柏燼後背僵了僵,目光從始至終都落在小馬駒雪白的長毛上,他垂眸,細密睫毛將眼底冷芒悉數掩蓋。
對此,阿春已經十分得心應手了。事實上,虞千桃性情囂張,會不會鞭打柏燼,全憑心情。心情好的時候,看柏燼順眼,不打他不罵他;心情不好的時候,柏燼便是個現成的出氣筒。而馬鞭,就是虞千桃一貫使用的、用於責罰柏燼的工具。
大雪裏,柏燼的衣衫已經被雪花融化後產生的雪水打濕。
真可憐。
可阿春對柏燼半點同情也沒有。
一時間,雪地裏隻剩下阿春踩著木屐往殿內走的咯吱聲。等阿春從眼前消失,千桃跟前隻剩下柏燼、馬駒、與無盡的雪花。
她凝著白茫茫的空曠雪地,微微抿唇。大概這樣蒼茫的環境總能將人內心的情緒無限放大。千桃想到她接下來的下藥環節,心裏微微有些緊張。悄無聲息地將藥給柏燼下好,那自然是萬事大吉,可若是柏燼發現她故意給他下藥、還故意要跟他同躺一張床,這就十分難辦了。
等阿春走到殿外,就要將殿門推開時,千桃穩住心神,將阿春喊住:且慢,先將膳房昨夜端來的奶糕拿來。
阿春應喏。
隔夜的糕點,主人家一般不會吃,素來都是賞給下人吃的。隻不過,從前郡主可沒有將糕點賞賜給柏燼過。頂多賞賜些又冷又硬的饅頭。
在她看來,能給柏燼賞賜冷饅頭已經算是郡主寬宏大量,換作她是郡主,她連一個小饅頭都不會賞給他。也不知今日郡主是怎麼了,竟還賞賜奶糕給柏燼。
不等阿春將奶糕拿出來。她前腳進了殿,後腳,那匹小馬駒竟然磨磨蹭蹭著往千桃那裏走去。
韁繩足夠長,再加上柏燼與千桃之間本就僅僅隻隔了約莫五步的距離。
它每往前走一步,千桃便往後退一步。
小馬駒像是好奇,左嗅嗅右瞧瞧,走了兩步後,竟然往前躍了一大步!
千桃躲都沒處躲去。
眼看小馬駒就要撲到她懷裏了。
那廂柏燼拉住韁繩,他低低喚住小馬駒。嗓音一如既往,像是刻意壓製,也像是常年不曾開口言語。低低啞啞的,比西北幹冷的風更要凜冽。
因為有柏燼拉住韁繩,小馬駒沒能撲進千桃懷裏,而是在千桃跟前停下,小腦袋垂著,一下一下地往千桃身上蹭。
千桃微微往後退了一步,小馬駒沒法再蹭到她,竟然還通人性地抬起腦袋,可憐兮兮地望著千桃。
柏燼立在寒風裏,見狀,薄唇輕抿起。
這條馬駒自出生一月起便由他養著,他養它,確實存了那麼些不可言說的心思。起初,他見著它與從前虞千桃的那匹小馬駒長相相似,便想著,他養它,日後總能有用處。
時至今日,這隻馬駒也確實到了派上用場的時機。
可它的效果,遠遠沒達到他的預期,隻能算是達到些微末作用。同樣,千桃對待這隻小馬駒的態度,與他想的亦是相差甚遠。
柏燼眼底映入馬駒垂首往千桃身上輕蹭的模樣。他沉下烏眸。
少女肌膚勝雪的白,冷風吹來,將她的臉頰吹得發紅。
她似乎不太適應馬駒的親近,甚至往後仰了仰身子。一雙杏眸水潤潤,下巴尖尖,這幾日似乎比前些天瘦削上幾分,她也比從前更怕冷了,渾身裹得厚重,幾乎沒法看出她原本的身形。
這一刻,柏燼甚至想,千桃或許也學會偽裝了。
否則,如她這般歹毒之人,又如何能做出現在這副無辜、單純的模樣。